夜半打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哈欠连天,白日没睡好,眼皮直跳,只好起身喝点小酒纾解纾解,寻思着是不是有事发生,一天平静过了,没半点磕磕绊绊,浪费情绪。
路过程府,更夫敲打着手里的竹棒子,正欲开口念词,鼻子比眼睛更先察觉到火星子味,揉揉睡眼,睁大了眼珠子,程府的西园果然有火光,只是还小,连忙拍门呼喊。
“守门的!!你们院走水了!!!快醒醒!!!走水了!”
更夫一边拍门一边叫唤,动静惊醒了不少人,大伙急忙火燎地套了外衣就走出房门,查看是哪处着火了,只见西园的火光越来越大,赶忙敲锣打鼓喊人去救火。
西园是小姐们的住所,要是烧着刚回来要入宫为妃的小姐,可就要命了。
虽说现在正值秋季,天干物燥,可平日都有人巡查,小心的很,这火来得蹊跷。
程嵬正冥思苦想谋划如何让程瑜勾搭上官长竺,听外头忽然嘈杂喊叫起来,打开房门一看,西园走水了,而且是程采住的那屋,赶忙披着外衣就跑去,心里想着官长竺那么厉害的人物在,采儿应该无事,将自己的心神安稳下来。
“老爷,火势控制住了,但是不见三小姐的踪影。”管事抹去脸上的汗水,他听见门房大呼走水就立马提着水桶扑火,所幸西园里有很多池塘,火势及时控制住,没有殃及别院,只程采住的这屋被火燎得黝黑黝黑的。
“你说什么?采儿不是一直在屋里昏睡,怎么不会见了,如春呢?她不是一直守着小姐的吗?”程嵬压不住火,本来就忧心程瑜的腼腆,忽然又是着火又是人不见,事情堆着来的。
“小人不知,赶来救火时,屋里没有呼救声,小姐跟如春应该是一起不见的。”管事也不知道程采跟如春去了哪里,按时这个时辰,应该都在屋里睡觉才是。
程嵬四处张望寻找官长竺的身影,程采这屋着火,官长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莫不是官长竺将人救走了,可救人怎么会救不见了。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程瑜是第一个来的,看着最后一点火星被浇灭,没有危险了才敢靠近。
“你见着你采儿姐姐了吗?”程嵬皱着眉,这场火来得突然,他怀疑是人为纵火。
“采儿姐姐不是一直昏睡在屋里?”程瑜看着已经焦黑的院子,捂着嘴,“父亲,采儿姐姐难道?”
程嵬摇头,“屋里没有人,长竺贤侄也不知所踪。”
程嵬越来越怀疑这是采儿为了逃避入宫的幌子,这两日的昏睡也是为了遮掩。
“万福,派人查一查起火原因,召集人手搜县,三小姐失踪,有线索者皆赏。”程嵬让程瑜回自己的院子歇着。
万福领命,着手去办。今夜的火势不大,所以没有惊动太多人,起火原因任谁也猜不到是程采本人的无心之举,更准确说是薛绾睡觉不老实,扔出来的枕头正好砸中烛火,而薛绾快被火燎到屁股也没醒过来,直到如春起夜发现火已经烧起来,正欲呼人救火,却被官长竺点住穴道,薛绾和如春被打包带走。
如春被解开穴道时还大呼着救火,直到反映过来自己已经不在起火的房间而是在一片树林当中,身旁的火堆烧得噼里啪啦
“坐下歇会儿。”官长竺坐在树根上,薛绾靠在他身上睡得正香,像是不曾在火海里待过。
官长竺是服气的,他傍晚的时候就取了包子准备回程家,发现程筱筱在门口堵他,干脆直接用轻功翻进来,先是去看看薛绾醒了没有,发现人还在睡,放下包子回屋睡觉,他睡眠一向很浅,深夜嗅到火星子味,打开窗子就瞧见薛绾那屋火光正盛,忍不住扶额,破窗进屋,发现火都烧到床幔了,绾绾还抱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真火烧屁股也醒不过来。
他正打算抗走薛绾,听到如春靠近的脚步声,伏在门旁,如春推门进来就被点住,官长竺肩上扛一个,手里夹一个,离开了程府。
“官公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如春心思单纯,没想太多,只觉得官长竺武功高强,能够带着两个人离开火场。
官长竺将过程解释了一番,当然不会说他起初想造成薛绾被烧死的假象,这样薛绾就不用进宫,但是又不好找到代替的尸体,毕竟是一条性命,也不忍心把如春直接丢在火场。
于是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只要他想,能够轻易地打昏一个丫鬟代替薛绾,再将如春点住,以他的气运,能够保证大火在将院子烧个干净前不被浇灭,他们天官府不说别的能力,单论运气是顶级的好。
“原来如此,还是官公子思虑周全,要是被老爷发现小姐有昏睡不醒的毛病就糟糕了。”如春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很赞同官长竺的做法,只是这离程府也太远了吧,如春眺望着有阵子距离的尧山达县,她们已经不在尧山达。
“长竺师兄!”薛绾从梦里惊醒,她梦见常嬷嬷又来抢她吃的。
“醒了,我还以为你得睡到明晚。”官长竺是听闻薛绾吃了一下午,怎么也要睡两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绾绾离开天官府后吃得越来越多,睡得却越来越少,这个少是针对薛绾以前的睡眠时间,与正常了比较起来,薛绾睡的时间是他们的三四倍,吃的越多睡得越久。
“师兄,我和你说,我跟那个常嬷嬷不对盘,她抢我一次吃的,我做梦都被吓醒,你认识那个常嬷嬷吗?满脸皱纹还特别凶巴巴的。”薛绾压根没有在意自己身处何地,噼里啪啦一堆话蹦出来。
官长竺显然是习惯了,“知道知道,咱们早日进宫,你就早点摆脱她。”
“三个愿望。”薛绾可不糊涂,长竺师兄就想着她早点进宫解决这档子事。
官长竺抓住薛绾伸出的三根手指,调侃道:“师兄说到做到,放心,我又不是绾绾。”
“绾绾怎么了!绾绾也是说到做到的,师兄你不许污蔑绾绾!”
薛绾甩开官长竺的手,假装生气的转过身子,瞧见一直想搭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如春,“你站着做什么?过来我旁边坐,我和你说,长竺师兄可坏了,大半夜把我们带到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我们两个弱女子想反抗都没办法。”
官长竺气笑了,平日谁欺负谁都不知道,在小丫头片子面前瞎说话,看如春那个吃惊的表情,想解释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行了,现在不饿了?话那么多。”官长竺不会和薛绾真的置气,薛绾睡醒有两个状态,一种是饿了,眼里心里都想着吃,用吃的堵住嘴巴,另一种就是暂且不饿,话特别密,还没什么营养,净是揶揄他的。
“说起来,这山林里面一定有野味,长竺师兄弄点野味呗。”薛绾现在确实不饿,但嘴巴还是想塞点食物。
“小姐既然醒了,我们就回去吧,老爷一定很担心小姐,况且山里风大湿气重,小姐就穿着单衣,容易着凉。”如春不知是真信了薛绾的话,还是夜里的山林阴森恐怖,一直躲在薛绾身旁避开官长竺。
“你看看,长竺师兄这么坏,把我带出来还不知道给我拿两件衣服,冻死我了。”薛绾装作很冷的样子,抱着自己的双臂,假模假样地摩擦了两下。
“行行行,带你回去,你这张嘴叭叭叭的就该拿食物堵上。”官长竺将火堆灭了,顿时暗了下来,如春紧贴着薛绾,生怕暗处窜出老虎猛兽将她吞了。
“你别怕,等会儿长竺师兄会抱着你。”薛绾安慰地拍拍如春,“我要上背!长竺师兄快点蹲下来。”
薛绾雀跃地将如春推到官长竺面前,按住官长竺的背,蹦跶上去,摇着脚催促官长竺快点走。
“你别动了,当心我放手让你摔个一大屁股墩子。”官长竺虚晃了一下,吓吓薛绾。
薛绾才不怕,用胳膊死死卡住官长竺的脖子,官长竺差点被薛绾勒得背过气,“死丫头,你想谋杀亲师兄啊。”
“长竺师兄那么强,怎么勒得死,快点快点,这里冷死了。”薛绾催促着官长竺,她最喜欢长竺师兄带着她飞来飞去,她武功太差,翻个墙都费劲。
“你安分点,如春姑娘,冒犯了。”官长竺点住如春,他不习惯抱薛绾以外的人,还是提着人衣领子方便。
月光温柔地倾洒在林间,如果没有薛绾死扒着官长竺,估计这是一幅很帅气的画面,俊朗少年人,身轻如燕,脚尖点叶,掠过夜空。
官长竺带人回来,也不过片刻功夫,程嵬刚吩咐完万福,让程瑜回屋睡觉,下一秒官长竺带着薛绾还有如春落了地。
程嵬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官长竺悄声对薛绾说道:“他就是采儿的父亲,程嵬。”
“父亲好久不见啊,我方才和长竺师兄还有如春出去转悠了两圈,哎呀,火已经灭了,动作可真快啊。”薛绾松开官长竺,平稳落地,先是上下打量了程嵬,再瞧了瞧被烧焦的屋子,“师兄,今晚我挤你那屋吧。”
“长竺贤侄,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程嵬收回下巴,他算是第一次见到清醒着的薛绾,古灵精怪的,“采儿,不可胡闹,你暂时和你瑜儿妹妹住一处。”
“嗯,都听父亲的,不过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呀?我想吃肉包子。”薛绾示意官长竺将如春的穴道解开,天官府的点穴手法与外界不同,被点住的人毫无意识,解穴后也只当是晃了神,不知道自己曾被点过。
官长竺差点忘了如春是被点住的,当即解开了如春的穴道,如春回过神,方才还在树林,转眼就回了程府,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如春,走,跟我去弄点吃的。”薛绾拉着还没回过神的如春,准备屁颠屁颠地摸到厨房去。
程嵬听薛绾提起吃饭,立即想起今早常嬷嬷来和他告状,黑了脸,“采儿站住,父亲问你,昨日是不是得罪了常嬷嬷,人常嬷嬷在宫里是有头有脸的嬷嬷,父亲为了你花费了大把精力才将人请来,你不知珍惜,还敢与嬷嬷顶嘴。”
薛绾现在听到常嬷嬷三个字都要抖一抖,她最恨有人抢她吃的,但是她不能在程嵬面前表现出来,努力地憋红双眼,万分委屈地回过头,可怜巴巴地说道:“父亲,采儿不是故意的,采儿那时饿极了才......”
薛绾话说到一半,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眼里满是说不尽的委屈,加上这张可爱的小脸,特别有杀伤力。
官长竺对她这招见惯不怪,但是面对这样的薛绾永远是不忍心说她半点,而程嵬哪见过这阵仗,严厉的话全数堵在喉咙,生咽了下去,像哄着三岁娃娃一般,轻声细语,“别哭别哭,是为父说话重了些,为父道歉,采儿乖,饿了是吗?为父马上让人给你做肉包子。”
“万福万福,万福去哪了?!”程嵬见薛绾趴在如春肩头,已经抽泣起来,整颗心揪了起来。
如春轻轻拍着薛绾的肩头,“小姐不哭,如春给小姐做肉包子吃。”
“嗯嗯。”薛绾躲在如春肩头,闷声点点头,藏着的小脸早就偷笑起来。
官长竺咳嗽两声,示意薛绾收敛一些,控制住情绪,万一发病了,得不偿失。
“父亲不怪我了吗?”薛绾止住哭泣,带着哭腔问道。
“不怪不怪,父亲怎么舍得怪采儿,这么多年离家在外,如今难得归家也住不了几日便要启程进宫,父亲着实心疼。”程嵬语重心长。
采儿虽然长相不算出众,但是刚刚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不准皇上就吃这样的类型,要知道皇上虽然不会宠幸妃子,但是依然有很多大臣把女儿送进宫,个个是颦笑动人的大美人,多年来不为所动,极有可能是看腻了自己的美貌,妃子再美也没有自己美,于是提不起宠幸的兴致。
“谢谢父亲!”薛绾开心地向程嵬鞠了个躬,拉着如春和官长竺跑走,“我和长竺师兄还有如春先走啦。”
“慢些跑!大半夜的小心摔着。”程嵬慈爱地目送薛绾的背影,采儿的母亲是个大美人,若非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委身嫁给自己做妾,可惜身子弱,生下采儿没几月就去了,采儿也在五岁那年被送到天官府没再回来过,不知不觉采儿长成了大姑娘,只是遗憾没遗传到她年轻时的美貌。
程嵬想到此处,心里咯噔了一下,说起来,采儿小时候眉眼还是像极了她母亲,怎么长大后一点也不像了,莫不是......程嵬摇摇头,明白了一半,只要是以程家人入宫,他也不深究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