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翔，这次你做得很好。不仅消灭了五十名黑骑兵，更重要的是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尤其是人族的士气。他们现在人人争先，个个向前，恨不能立刻出发斩杀魔族。”
涤魔神将坐在客厅尽头的太师椅中，深邃的目光望向大厅之外，凝神细听演武场爆发出的如雷般的欢呼声。赵翔侧身坐在椅子中，铠甲上沾满了干涸的血渍，面无表情。
“你令十几名作战英勇的人族士兵骑着缴获的魔族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让本神将着实吃了一惊。”涤魔神将收回视线，欣慰地看向赵翔。“即使不在现场，本神将也可以想象出跨坐在战马上的人是如何风光，迎接他们的人族士兵是多么艳羡。没想到一向惫懒的你竟突然开窍了。”涤魔神将话锋斗转，凝视着赵翔，“可是因为宋野将军的缘故？”
赵翔默不作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涤魔神将语气缓和下来，“赵翔，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战场上冷静的头脑不仅可以让自己活下来，还可以挽救部下将士的性命。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等恢复了精力再向本神将详详细细汇报一遍，到时把其他几位神将也请来。”
涤魔神将笑吟吟地望着赵翔，心里暗暗对已逝的宋野说了句感谢的话。赵翔仍然坐着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还有其它事情？”涤魔神将眉头皱了一下，此刻心情大好的他可不希望听到坏消息。
“神将大人，末将对救走黑骑兵将领的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哦？你将那人的身材容貌好好描述一下，能从你手里救走人，那人的本领比本神将差不了太多。”
赵翔将金戾的容貌详细说了一遍，尤其提到了他显眼的光头。涤魔神将听完赵翔的话，沉吟不语，在脑海里将与之交过手的魔族将领一一过了一遍，却找不到赵翔所说之人。难不成这人并非魔族将领，他是暗中跟随魔族黑骑兵还是碰巧遇上了赵翔？
涤魔神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首先排除了他跟随黑骑兵的推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何坐视五十名黑骑兵被斩杀却唯独救下了带队的将领。那么他打算去哪里呢？
“神将大人，末将看见那人肩背一个包裹，行色匆匆的样子，似乎做好了长途跋涉的打算。”赵翔回忆着和金戾交手的经过，在对方眼中隐约看见了急躁之色。
依那人的实力，从赤阳关到赤首关只需半天的功夫，何须背负包裹。长途跋涉，难道是去比赤首关更远的地方？涤魔神将百思不得其解，准备让赵翔先行退下，以后再说。一缕阳光照在赵翔的银色头盔上，反射出白色的光芒，赵翔的黑发不见了。
涤魔神将好像抓到了什么，急声问道：“赵翔，你刚才可是说过那人秃头？”
“那人的脑袋上寸草不生，在太阳底下有如一盏明灯。”
“不好。”涤魔神将惊呼一声，朝着门口的士兵喊道：“命传令兵速来见本神将，有重要消息送往神都。赵翔，快为本神将取笔墨来。”
赵翔跟随涤魔神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神将大人如此慌张。他起身冲出去，须臾端着笔墨和纸张返回大厅。涤魔神将把纸张铺在桌子上，拿起毛笔，略一思考，沾满墨汁的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飞舞起来，转眼间一封加急行文便告落成。涤魔神将吹干墨迹，将信折好，装到一个纸袋中，盖上封印。这时，传令兵恰好进来了。
“你快马加鞭速速将此信送到荡魔神将手中，不得迟误半刻。”涤魔神将拦下准备给他行礼的传令兵，命赵翔将信交到传令兵手中。
传令兵望了一下赵翔，后者对他摇了摇头。
“是，末将立刻启程。”传令兵对涤魔神将弯腰行礼，转身跑了出去。
涤魔神将眼中满是忧色，赵翔跟着紧张起来。“神将大人，那人是谁，让您如此……”后面的话赵翔没说出口，他不能够准确描述涤魔神将此时的状态。
涤魔神将凝视着赵翔，眉宇稍稍舒展了一些。他示意赵翔将客厅的门关上，赵翔照做了。涤魔神将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本神将所料没错的话，你遇到的那位魔族高手极有可能是行刺神皇陛下时唯一逃脱的人。”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赵翔的眼睛，语调中有赵翔从未听到过的严厉。“此事切莫声张，告诫接应你的将士不要走漏了风声，违者严惩不贷。”
副将还有随行将士根本没看清那人的相貌，但赵翔还是恭敬地应道：“是，末将谨遵神将大人之命。”他犹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困惑，“大人，既然那人已从神都全身而退，为何又冒着巨大的风险回来？”
“这也是本神将疑惑的地方。”面对自己的心腹爱将，涤魔神将开诚布公直接说出了内心的迷茫。“难道魔族又要使用下作的手段？可为何只有他一个人？神都一役，魔族高手死了大半，后来司徒大元帅独闯魔族大军，又击杀了数名高手。至此魔族排得上号的好手几乎损伤殆尽。魔皇怎么放心让他孤身一人前来我族，不担心他有去无回吗？本神将不认为魔皇会眼睁睁看着族中精英白白送死，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大厅中沉寂下来，涤魔神将和赵翔各自想着心事。
“赵翔，本神将命你亲自带队在赤首关附近布下层层关卡，若发现那人想法拖住他，本神将亲自出马对付他。”
“末将领命。”
赵翔本能地认为此举不会有什么收获，赤首关坐镇在贯穿云落山脉的唯一通道上，任何人都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通过，除非他独辟跷径。既然那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返回魔族，最大的可能是直接翻越云落山脉。只是云落山脉绵延不绝，如何能没有疏漏呢？
“你先退下吧。”涤魔神将眉宇间显出些微疲态，漏网的魔族又回来了让他坐立不安。
赵翔躬身行礼，悄悄走出了大厅。演武场人族士兵的欢呼声仍然清晰可闻，赵翔却皱起了眉头。自己遇到的是那支生擒活捉八百名人族的黑骑兵小队吗？如果是的话，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不过他总觉得有点儿太轻松了，除了自己临时应变，消耗了敌人大量精力外，似乎还有什么原因导致了黑骑兵小队的全军覆没。他摇了摇有些疼痛的脑袋，原来动脑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虽然心里认为可能无功而返，赵翔还是挑选了精锐将士沿着赤首关两侧布下了警戒线，他自己则躺在一棵大树下，仰望着云雾缭绕的云落山脉，或许哪天自己也应该爬上去看看。人一旦松弛下来就容易发困，特别是长时间的奔波之后，赵翔在清风的吹拂下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又看见了宋野玩世不恭的笑容。
赵翔醒来时，天上已挂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有的仿佛就在云落山脉之巅，让他感到既近又远。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了仍然保持警惕的将士身边。
“将军大人。”那名将士看见赵翔，赶忙向他行礼。
赵翔扫了一眼将士略显疲惫的脸庞，语气柔和地问道：“可曾发现可疑的人？”
话出口他就知道说了一句废话，如果有可疑之人，将士早就叫醒自己了。然而眼前这位将士却不是这么想的。
“回将军，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赵翔嗯了一声，拍了拍将士的肩膀。“辛苦了，再坚持一两天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跟赵将军执行任务是我的荣幸，一点儿都不辛苦。”
将士亢奋的语气让赵翔感到有些意外，但他没打算多说几句，微微笑了笑，准备去其它地方看看。
“将军，末将有个小小的请求。”将士吞吞吐吐小声嗫喏道，看到赵翔同意的眼神，继续说道：“将军下次出征的时候能否挑选我加入您的队伍？”
“哦？”赵翔来了兴趣，“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将士两眼闪着光芒，有如夜空中的明星。“将军，您有所不知，整个赤首关都传颂着您用兵如神，出其不意杀尽黑骑兵的事情。还有许多人族士兵在见识了您弯弓射箭一下射死五名逃跑的黑骑兵后，更是视您为我族第一强将。现在所有将士们都渴盼着被您选中，加入您率领的人族队伍，将魔族杀个片甲不留。”
将士以为赵翔会露出自豪或骄傲的神情，赵翔却是苦笑了一下，脸上挂着淡淡的惆怅。将士赶忙低下头，忐忑不安地说道：“将军，可是末将哪里说错了？”
“你想加入本将军的队伍只是想大胜而归，接受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吗？”
“回将军，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将士仿佛被撞见与恋人幽会的少女，有些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旋即眼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将军，末将自从赤阳关撤到赤首关后，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恨不得马上跟魔族斗一斗，拼一拼。但却像个乌龟缩在壳子里似的，每日就是训练，巡逻，反而那些人族士兵有机会和魔族厮杀。”
“你可知道，战争是会死人的吗？”
赵翔平淡的语气让将士会错了意。他昂起俊美的头颅，眼中燃着火焰，“将军，末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为我族战死疆场是末将最好的归宿。”
赵翔醒悟自己让将士误会了，决定顺水推舟，按照将士的意思继续这场谈话。“本将军丝毫不怀疑你的忠诚和勇气，但你想过如果某天你死在沙场之上，父母亲朋的感受吗？”
将士愣住了，“他们一定会为末将感到骄傲和自豪的。”他的语调没了刚才的底气，有些犹豫。
“或许他们白天会伪装出骄傲甚或壮烈的姿态，接受邻里街坊的安慰或赞扬。”赵翔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惆怅愈发明显。“但在夜里，他们躲在被窝中，相互依偎着思念逝去的儿子，朋友，孤独落泪时，你看得见吗？”
“末将，末……”将士支支吾吾着，无言以对。
“神皇陛下和已逝的司徒大元帅正是不忍看见，不忍听见我族一片哀鸿，才放弃赤阳关，退守赤首关的。从撤退的那天起，神族和魔族注定有一场终极大决战，我族将士等的是那一天，而非此刻，亦非明天。你们为何要这么着急呢？”
将士有点儿不太懂赵翔最后的话，不过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他重新低下头，“末将明白了。”
“如果你还想跟本将军出征，那就去找我的副将吧。”赵翔凝视着低着头颅的将士，“但本将军不敢保证下次会把你活着带回来。”
赵翔迈着忧伤的脚步离开了，将士抬起头，注视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眼神飘忽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