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翔率领神族将士在距赤首关较近的云落山脉设下关卡想要围捕金戾时,金戾已经攀爬到云落山脉的半山腰,仰望着同一片星空。有了上次孤身一人翻越云落山脉的经验,金戾从容了许多。跟之前一样,在野兽频繁出没的上半夜,他早早找好了藏匿之处。不过却并非可以让他高枕无忧的洞穴,而是一株枝叶茂盛的参天古树。他横躺在树枝中间,一边聆听或近或远的野兽嘶吼打斗声,一边凝视着漫天星斗。
若非中途救下张魈,这时候他应该已经翻过了云落山脉。在和张魈分别之后,他想到他的出现或许引起了神族的警觉,说不定某个神将已经在等着他了。于是他便不再御空而行,专捡生僻小路,因此耽搁了些时间。幸运的是赵翔率领人族队伍返回赤首关时,比来时慢上许多,再加上向涤魔神将汇报的时间,金戾还是赶在神族封锁之前登上了云落山脉。
虽说那次意外让金戾警惕起来,倒也没过分忧心,因为他的包袱里还有一件秘密武器。想到这里,金戾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甜蜜的笑容,请你们再忍耐几天,之后就可以随我逃离樊笼,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了。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极远处响起一两声模糊的哀鸣。金戾收起思念之心,纵身跳到地面,轻巧的像只山猫。他驻足凝听,没有觉察到任何危险,朝着云落山脉直入云霄的山巅走去。
走着走着,被什么东西监视的诡异感觉又出现了。他没有紧张不安,而是变得恭谨起来,好像一名朝拜者。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消失了,接着缥缈的云层中响起一声熟悉而嘹亮的啼鸣声,似乎是在和金戾打招呼,又好像王者向部下发出命令。金戾对着夜空深深弯下腰,待一切复归寂静之后,才直起身重新上路。
剩下的路变成了坦途,金戾毫不费力地越过山巅,朝着落云山脉的另一侧走去。在清晨第一缕曙光的欢迎下,他回到了神族统御的大地上。一个晚上翻越云落山脉,纵使金戾这样的高手,身体也吃不消了。他躺在一个草坳之中,吃点儿食物,喝点儿水,不久就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太阳已渐西斜,正午已然过去。他翻身起来,根据记忆摸索着靠向遇见神秘人手下的地方。
金戾隐匿在树林的阴影中,凝神细听。除了草丛中偶尔传来的窸窣声,周围一片死寂。他仍不放心,捡起几段树枝,分别扔向不同的方向。轻巧的树枝在他手中仿若顽石,带着呼啸声重重击中了几棵树木。
砰砰砰的响声过后,树林中安静下来,那两名神族人没有出现。想必久久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饶是神秘人这样城府极深之人也失去了耐心。金戾嘴角微斜,露出一丝嘲讽。
走出云落山脉脚下的树林,金戾决定按照回魔族的路线前往神都。尽管只走过一遍,他对那条路已是相当熟悉,这又得归功于少年时代在极寒之地打猎的生活。虽然驾轻就熟,他却不敢御空而飞,唯恐被人看见,引来神族将士的追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跃到空中,小心谨慎地飞行一段时间。
由于接受了翁老的诊治和调理,金戾身上的伤已全然恢复,无论飞行的速度还是时间都有了很大提升。几乎比回魔族时早了一天一夜,金戾就看见了比赤阳关、赤首关远为庞大,雄壮的神都。
虽然归心似箭,迫切渴望见到汐诺,金戾并没有失去理智。一方面他需要调整精力到最佳状态,一方面傍晚时分仍是入城的最好时间,彼时汐诺居住的将军府附近空无一人,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近在咫尺却不得见,金戾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勉强耐着性子等待傍晚的到来。天空中的太阳好像固定住了似的,半天都没有挪动地方,他的额头慢慢出现了些微细小的汗珠。水壶中的水已被喝了个精光,他仍感到口干舌燥,饥渴难耐。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水壶,低声咒骂了几句,他索性仰倒在草丛中,紧盯着空中的太阳。
太阳马上要落下山了,西边天际已泛起红晕,时间终于到了。金戾从地上弹起来,走到溪水边,洗去脸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身上的草屑,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拿出汐诺送给他的礼物,以清澈的溪水为镜,将之认真地戴在头上,立时判若两人。
金戾打扮妥当后,抓起地上的包裹,兴冲冲地朝着神都奔去。神都宏伟壮阔的城门已近在眼前,金戾忽然停下脚步,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城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神族将士,拿着画影图形对每个进城之人仔细比照盘查。
自己碰巧救下张魈还是暴露了行踪,神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加强了警戒,不知汐诺母子有没有危险。金戾一边想着,一边装出一副恭谨顺从的模样向站满神族将士的城门走去。
“站住!”
金戾哈着腰,对拦下他的神族将士露出充满敬意的笑容。
“是你。”守门将士的惊呼吸引了周围将士的目光,很多人的手已握紧了武器,转身欲要围上来。
守门将士冲着其他人尴尬地笑了笑,“熟人,我遇到一个相熟之人。”
神族将士打量了一下点头哈腰,满脸谄笑的金戾,松开了武器,各忙各的去了。
“大人,原来是您啊。”云落山脉的好运继续陪伴着金戾,拦住他的守门将士和出城时盘问他的将士竟是同一个人。
守门将士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小子又回来了?”他对金戾挤了挤眼,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
金戾一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您就不要取笑我了。”他故作伤感地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神都了。”
“哦?”守门将士凑近一点儿,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可是那女子移情别恋,另觅新欢了?”
金戾挤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怒,旋即重重叹了口气,“虽非大人说的这般,不过却也差不了多少。”
守卫又靠近一些,“别藏着掖着的了,快跟我说说,我保证不会告诉他人。”
“唉,也罢。我跟大人两次相遇,也算缘分,就让我向大人倒倒苦水吧。”
“对,对。若非你我出身不同,我一定认你为兄弟。”对风流韵事的兴趣让这位神族将士许下了轻飘飘的诺言。
“我跟那位神族姑娘情投意合,无奈我的人族身份注定我俩不会有什么结果。前几日我接到姑娘的传信,说她父亲已为她定了门亲事,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让我绝了那份念想,从此不再往来。读完姑娘的信,我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差点儿昏厥过去,一度产生了自杀殉情的念头。悲痛过后,我决定违背姑娘的命令,一定要来神都见她最后一面……”
听完金戾的故事,守卫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同情。“这件事本大人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我觉得那姑娘八成不会再见你了。”
守卫的一盆冷水浇得金戾面色发白,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可能大人说的是对的,但不试一试,我不死心。”
金戾把手伸到怀中,左掏右摸,费了半天劲才拿住两枚脏兮兮的金币。他不舍得看着金币:“这两枚金币本是打算等她生日时买礼物,给她惊喜的,现在用不上了。大人,这两次进出神都,承蒙您的照顾才顺顺当当通过,金币送给您,权当我的谢意吧。望大人不要嫌少,我省吃俭用才攒下来的。”
“这不太好吧,本大人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守卫将士的手探到一半,面带威仪,一本正经。
金戾把金币塞进守卫掌心朝上的手里,轻轻为他合上五指,“大人,您就收下,这样我会好受点儿。”
“既然你盛意拳拳,本大人就勉为其难了。你快点儿幽会情人去吧,祝你好运。”
金戾对守卫将士躬身行礼,沿着宽阔的大道向神都内部走去。路上的行人欣赏着落霞美景,没有人留意行色匆匆的金戾。
片刻之后,他站到了通往将军府的丁字路口。只需再走一百多步,金戾就可以见到他为之甘冒生命危险的那个女人,却突然踌躇起来,莫名的紧张和担忧袭上心头,他像根木桩似的呆立在原地。如果汐诺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跟自己走了,或者楠儿不想跟魔族子民生活在一起,那该如何是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戾深吸了一口气,抛开种种疑虑,向着犹如沉睡巨兽一般的将军府走去。
他贴着墙边,隐藏在阴影之下,几个呼吸就来到了斑驳的大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想象中阴沉着脸的朱伯没有出现,侧门依然紧闭着。金戾觉察到一丝异样。虽说朱伯老态龙钟,但眼不花耳不聋,没道理不来开门。他的心被揪了起来,忆起了插在汐诺胸口来回摇晃的利剑。又敲了敲门,仍然毫无反应,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离开大门,他来到院墙的拐角处,瞥了瞥四周,像一片树叶似的被风吹到院子中。
刚一落地,金戾沿着院子中曲折的小径便跑了起来。眨眼间他就看到了大厅,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光亮。金戾愈发紧张不安。他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血腥味冲进鼻子,地上隐隐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即使孤身一人面对两只雪狼,金戾也没像如此刻这么惶恐。他像一个六神无主的孩子,双腿颤抖着缓缓靠近地上的白色影子。最后的光亮透过敞开的房门照在那人的脸上,金戾啊的一身跪倒在影子身边,脸色和光线映照下的那张脸一样,惨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