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子,抬头,挺胸……不要偷懒!”老人瞪了一眼在庭院中蹲着马步的木子,转向大厅中的七八个孩童,“你们一定要用心读书,否则小木子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那几个年龄不一的孩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捧起书大声诵读起来。老人轻抚着胡须,摇晃着走到躺椅旁,躺了下去。
孩童们读书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木子趁机发起了牢骚,“我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再说了,每天只是蹲马步能提升武技吗?还有总是当着这些小家伙叫我小木子,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哼……”
“小木子,不专心蹲马步,瞎嘀咕什么呢?”
老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木子耳边,他立刻闭上了嘴,姿势更加端正。朗朗读书声如此响亮,先生怎么会听见我说话?木子偷偷瞄向大厅,正好碰到老人的目光,慌得他赶紧收回视线。
太阳升到木子头顶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
“今日的课到此为止。”
木子如蒙大赦,艰难地并拢双腿。
“小木子,我老人家什么时候让你站起来了?”
“先生,您……您不是说今日的课到此为止吗?”
木子的双腿收到一半,双臂半张开,活像一只笨拙的大鸭子。起身离开的孩童们看见一脸囧色的木子哈哈地大笑起来。木子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却什么都不敢说——老人正盯着他呢。
一名后脑勺和两侧剃得精光,只在头顶中心位置留了一小撮头发的男童在走过木子身边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涕,歪着脑袋看着他。
“大鸭……不,小木子哥哥,先生是让我们下课回家,不是让你站起来。”小男孩将食指放在唇边,犹疑了一下,“小木子哥哥,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有些惫懒,蹲个马步都能惹先生生气。我都不太想跟你说话。”他瞥了瞥已走到大门口的其他孩童,埋怨木子,“你看,他们看到我和你聊天都不等我了。唉,小木子哥哥,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男童踮起脚尖,举起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似乎想要拍拍木子的头顶。木子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特别想拎着男童的耳朵教训他一番,可在老人面前却不敢放肆。男童又试了两次,依然无果,摇头叹气地走了。木子扭过头恨恨地注视着男童的背影,心中暗念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小木子,还不蹲好马步?”
木子一哆嗦,无比乖巧地执行了老人的吩咐。不知是热的,还是尴尬,他脸上的红晕仍未散去。
“是不是觉得很枯燥,很乏味?”躺椅轻轻摇动,老人微眯着眼睛望向木子,面无表情的问道。
虽觉得自己的回答多半会让老人更加生气,但木子还是嗫喏道:“嗯。”
“大点儿声,早晨没吃饭吗?!”
“嗯!”
“我老人家还没聋!”
木子抿了抿嘴唇,不再吱声。自从小蝶去雪舞山脉磨砺自我后,老人对木子愈加苛刻。若是修炼武技,再苦再累,木子都不会啃声。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蹲马步,中间还不能休息,这让木子心中升起了些许怨言和不满。木子看见老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然后闭上了眼睛。难道我想的不对吗,每日蹲马步能提升武技?即使能,恐怕也有限。
木子暗中为自己辩驳的时候,老人好像睡着了。他轻轻动了下身子,老人没有察觉,又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老人无动于衷。木子蹙起了眉头,最近老人特别嗜睡,难道是春天的原因还是身体不舒服?不是上了年纪的人,睡眠特别少的吗?或许该给先生熬点滋补身体,调理气血的浓汤。等下午蹲完马步就去找些田七、丹参、玉竹,再去村东头的王屠夫家买些新鲜的排骨,为老人熬一锅田七排骨汤。木子有些得意,小蝶不在的时候,自己终于第一个发现了先生的不对劲儿。
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木子忙不迭地端正姿势。或许老人还没看见木子又在偷懒,睁开眼望了一下假装咬牙坚持的木子,什么都没说。不过,木子却从老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疲倦,从未有过的疲倦。怎么越睡反而越累了?他觉得老人一定是生病了,自己最好告诉宗上。
“小木子,你可曾想过如果是小蝶像你这样蹲马步,她会是什么反应?”老人有气无力的问道。对老人病情的牵挂让木子没听清老人的问题,也忘了回答。“小木子?”
“啊?先生,您刚刚说什么?”
老人极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些,在木子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些。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小木子,如果小蝶每天这般蹲马步,她会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吗?”
“不……不会。”
木子知道老人在小蝶心中的分量。说起来挺奇怪的,木子的父亲——木余——曾跟随老人多年,而神皇与老人仅有数面之缘,但老人对小蝶的关切远胜木子。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看对眼吧。
“可能她会对蹲马步这件事有异议,但只要迈出第一步,就会全心全意去做。”
老人深邃的目光照在木子脸上,他的脸涨得更红了,面带惭愧之色。
“小蝶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要么不做,一旦做的话就会努力做到尽善尽美。”老人喘了口气,好像短短的几句话耗尽了他的体力。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小木子,木余比现在的你还要年轻两岁的时候,也曾接受过这种锻炼。我老人家没记错的话,他能一口气从黎明蹲到黄昏。”
父亲也做过这么单调的事情?木子清楚老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难道蹲马步真能提升武技?他挺直了腰板,马步姿势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标准。
“嘿……咳——咳,”老人的嘲笑被咳嗽打断,苍老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小木子,实话给你说吧,想通过蹲马步提升武技无疑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木子整个人僵住了。既然如此,为何当年父亲要从黎明坚持到晚上?
“嘿嘿,小木子,我老人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蹲马步看似简单,然而要想动也不动地蹲一天却非寻常人能做到。要你蹲马步的终极目的不是提升你的武技,而是想让你明白,纵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持之以恒地做下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样的过程往往是逐渐蜕变,自我超越的过程。你,明白了吗?”
木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人说的持续做一件小事并非易事,他完全赞同。可蜕变和超越之说,他就有点儿困惑了。木子在古宅中看见老人教书育人,十年如一日,敬佩不已。不过他可没看出老人哪里不一样了,除了多了几根白发。
看见老人闭上了眼睛,木子知道他不会再多指点什么——他觉得老人总是话说到一半,从来不把事情解释清楚。要是父亲在身边,或许我可以去问问他,这是木子生平第一次想让木余帮忙。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老人睡熟了,发出轻轻的鼾声。木子翻起眼睛,看了一下天空中的太阳,已是正午时分。宗上外出找钟伯伯了——估计又是打听留阳城的事情了,看样子不会回来吃饭了。我是不是该去做饭了?木子搞不清楚是想快点儿结束马步,还是想让老人吃顿可口的饭菜。他看了看呼呼大睡的老人,知道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做什么。
大概又过去了一刻钟,春天的太阳和煦温暖,但时间久了也会让人感到酷热难耐。木子看看头顶尽职尽责的明晃晃太阳,又看看大厅门口处的老人,阳光已经照到了老人伸开的小腿上。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木子站直身子,晃了晃僵硬的后背和酸痛的脖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厅堂。
在经过老人身边时,他屏息凝气,好像一阵轻风飘了过去。跨过大厅通往后院的屋门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没有惊醒老人。木子暗自庆幸的时候,躺椅中的老人似乎做了个香甜的美梦,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做饭对木子来说已是轻车熟路,更何况只需准备两个人的饭菜。他端着几个精美的菜肴回到大厅,老人翻了个身,蹙起鼻子嗅了嗅,“好香……小木子,你做菜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了。”
木子拿捏不准老人接下来会不会话锋一转,讥讽自己的武技或呵斥自己未经允许就停下马步,提心吊胆地站在桌边,竟忘了把饭菜放下。
“别傻端着了。你不饿吗?”老人睁开眼,疲惫之色稍稍消散了些许。“扶我老人家起来,我老人家要好好吃一顿。”
木子赶忙放下托盘,快步走到老人身边。双手搀住老人胳膊的刹那,木子感觉到手上传来的轻微颤抖。
“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
老人扭过头,斜眼盯着紧张的木子看了一会儿。木子低下头的瞬间好像从老人眼中看到了跟他平时看自己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