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总是特别容易疲劳,做点儿小事都显得力不从心了。”
老人的言辞透着淡淡的落寞。木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下老人的头发,容颜,先生多少岁了?他馋着老人坐到桌边,递上碗筷的时候又悄悄打量了老人一番。
“小木子,我老人家脸上长花了吗?”被人偷窥,老人有点儿不悦。而木子却在老人靠近耳朵的地方看到一块米粒大小的褐色斑点。“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老人家多大年纪了?”
走回自己位子的木子一个趔趄,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我……”木子吞吞吐吐,目光在深褐色的桌面上游移。猛然间,他抬起头看向老人。“先生,我很好奇您到底多少岁了。”
老人夹起一块嫩笋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
“嗯,不错。”老人微眯眼睛,颇为享受地摇了摇头。“小木子,如果我老人家说不记得自己多大了,你信吗?”
老人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木子。
木子好像不那么畏惧老人了,没有躲避后者的视线,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我信。”
“小木子,为我老人家把那坛陈酒拿来。”老人看上去心情颇好,想起了杨大叔家的陈年佳酿。“可不能全让小石喝喽。”
“唉,我这就去给您拿。”
不知为何,木子觉得心中满是喜悦,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飞向后院。老人放到嘴里一块色泽鲜艳的炒鸡蛋,一边细细咀嚼,一边轻轻地点着头。
木子抱着大酒坛回到桌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上午没看见小石的踪影让他很是纳闷。
“不用找了。小石去外面找野味了。最近它越来越喜欢新鲜的血肉了。”老人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大碗,“快过来,给我老人家满上。”
木子走过去,拔出酒塞,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荡在厅堂之中。他小心翼翼而恭敬地为老人倒酒。
“再多倒点儿,再多点儿……”直到美酒快要溢出碗边,老人才停止催促木子。“给自己也倒半碗。”
“先生,我喝酒的话,下午就没法蹲马步了。”木子口头上推脱,却抱着酒坛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人啜了口酒,嘴里发出满足陶醉的声音。“小木子,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真实。”老人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大碗,“倒上。”
木子不再推辞,哗啦啦,给自己倒了半碗。
“陪我老人家喝一口。”老人举起酒碗看着木子。木子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升起的错觉,慌忙端起大碗,里面的酒宛如狂风刮过的海面晃个不停。
“来,喝一口。”
老人当先喝了一大口。木子盯着碗中的美酒,迟疑了一下,学着老人的样子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
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让他招架不住。晶莹剔透的佳酿看上去让人流口水,但咽进嗓子里,流到肚腹中却并不好受,呛得眼泪几乎掉出来了。
“哈哈哈……”
老人看见木子狼狈不堪的样子忘形地笑起来。自从小蝶进入雪舞山脉,木子就没见过老人这么开怀大笑过,于是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头一次喝这种酒竟如此豪爽,你小子倒是生猛的很呐。敢不敢再来一口?”
或许酒太烈让木子上了头,他脱口而出:“有何不——咳咳——敢?”
“好,这次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老人举起大碗,盯着木子的眼睛,“希望你的勇气和信心不要像你的咳嗽那般断断续续。”
老人张口喝下半碗酒,意味不明地看着木子。
木子把老人的眼神理解为鼓励,端起大碗,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除了腔腹中火辣辣的如同燃起了一堆火,这次木子的嘴里没有感到辛辣的味道。
“先……生,”木子打了个酒嗝,看见两个老人坐在对面。“我……我连着几天……天都在蹲……蹲马步,也没有蜕变,是不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不够好?”木子努力不让眼皮遮住眼珠,结果两个老人变成了四个老人。
“嘿嘿,小木子,这酒的味道如何?”
木子觉得舌头仿佛变大了,而且不听自己的话了。
“先……先生,我都这么大……大了,您怎么还叫我小……小木子?我不喜欢您……您这么叫……叫……”木子有点儿恼怒,抬起右手拍向嘴唇,却落到了桌沿儿上。“还……还有,先生,您为什么……总……总是跟我打哑……哑谜?我就想知道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没……没有蜕变?”
“小木子,小木子?”
木子艰难地抬起眼皮,眼前一片模糊。“谁……谁在叫我?”
“小木子,你喝多了,回屋里睡觉吧。”
“我……我没喝多,我也不睡觉。我……我还要……蹲……蹲马步呢。”
“像你那般蹲马步,纵使坚持一年,除了让你身体强壮,对你的武技几乎没有什么帮助,更别提什么蜕变了。”
“你……你骗我!”肿大的舌头让愤怒听起来犹如风中的哭声。“先……先生让我这么做一……一定有他……他的道理。他不……不会骗我的。”
咣当一声,木子的额头重重磕在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木子,木子?”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趴在桌上的木子,回答他的却是沉沉的鼾声——木子睡着了,或者说醉过去了。
老人呷了口酒,“小木子,并非我老人家不想多指点你,但有些东西,听明白和真明白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其实今日你已然比往昔有了很大进步,这种心态如果延伸到武技的修炼之中,自然能事半功倍。不过你的酒量实在差了些,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就只能喝这么点儿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老人面有遗憾,一口喝下多半碗烈酒,摇了摇头。
一小盏便能让普通人睡上一天一夜的美酒,木子足足喝了半碗,而且喝酒的方式近乎豪饮猛灌,他很快醉倒也就不足为奇。木子醒来时,并没有头昏脑沉或头痛欲裂的不适,只是觉得饥肠辘辘。我究竟睡了几天是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则是老人身体好了吗。
他翻身下床,却跌坐在床边。谁把我扶到床上的,先生还是宗上叔叔?不行,我得去看看先生,田七炖排骨还没做呢。木子双手按在床沿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撑起身子。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拎起水壶,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水。
喝了水之后,木子感觉好多了。斜着身子走出房门,竭力控制平衡才没有摔倒在地上。等他穿过后院来到大厅,村里的孩童们捧着书籍,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着。孩子们看见突然出现的木子,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哄堂大笑。木子脸颊发烫,难道我没穿衣服?他低头扫了一眼,虽然衣衫不整,但应该不足以让这些小家伙们起哄,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曾训斥过他的男童站起来,指着木子喊道:“小木子哥哥,以后我们不叫你大鸭子哥哥了,我们叫你嗜睡虫哥哥。哈哈哈……”
其余的孩子跟着又是一阵大笑。嗜睡虫?虽然木子浑身软绵无力,思维迟钝,还是发现了蹊跷之处,莫非我睡了两天,三天?不可能,钟伯伯说过最多睡一天一夜,我怎会这么不胜酒力?不可能。他瞥见了男童脑袋两侧宛如茅草尖的短发,一股不好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我记得那天他刚剃了头,光滑蹭亮,怎么今日竟如此之长了?
“安静,好好读书,不得喧哗。”
郎朗读书声重新响起,木子看见了躺椅中的老人。他两三步来到老人身边,深吸一口气,“先生,我喝醉了,睡了过去,耽误了蹲马步,我这就去练习。”
说完,木子向老人垂首致意,就欲转到庭院中。扑通,可能见到老人紧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木子眼前一黑跪倒在老人脚边。双手撑住身子,他看见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在眼前上蹦下蹿。
“木子,你先去吃点儿东西。记住,不可暴饮暴食,一定要先喝点儿小米粥。”
老人从躺椅中坐起来,双手放到木子的上臂。木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站了起来。
“去吧,别再愣着了,不会睡了七八天睡傻了吧。”
七八天?木子不可置信地望着老人——平时他可不敢用那种眼神看老人,老人面色红润,眼眸如以往般深邃,看不见丁点儿疲态。更重要的是老人的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嘲笑,没有玩世不恭,而是饱含着关切和慈蔼。一觉醒来,世界怎么变得这么美好了?木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赶紧去,难不成让我老人家把你扶过去?”老人还是那个老人。木子笑了,对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向后院。“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以后不用蹲马步了。”
饥饿袭来,木子脚下一软,幸亏那名多嘴的孩童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伸手摸了摸孩童有些扎手的后脑勺,觉得他是如此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