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疲倦让金楠睡得格外香甜,不远处的火堆让他不至于被冻醒。而金戾添了几次柴,去洞口看了几次,他则一点儿都不知道。他醒来时,火堆仅剩下微弱的火苗倔强地苟延残喘,金戾却不见了身影。
父亲大概出去观察天气了,金楠一边默想,一边穿上了金戾给他的轻便而保暖的野兽毛皮做成的衣服。他站起身,用脚把逃离厄运的树枝柴火重新送上命运之途,紧了紧腰带,转身向洞口走去。
片刻之后,金楠看见了洞口的白光,宛如耀眼的太阳肆意地倾撒着热情。他没有感觉到昨日那股刺透骨髓的寒意,也没有听见呜呜作响的风声,暴风雪已然过去了。他已受够了又湿又冷,而且黑得吓人的山洞,于是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山洞。目光所及是白茫茫的雪原,较之风雪之前更胜几分。环顾四周,山洞左边多了一个雪谷,正前方平地多出一个小丘,右边则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仍是平坦坦的一片。
突然金楠的眼睛一阵刺痛,恍如有成千上万枚小针扎在眼珠上,视线跟着模糊起来,一会儿黑乎乎,一会儿白惨惨。刺痛让他流下了眼泪,他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努力抬起眼皮——在汐诺去世后,他还没有流过泪。然而无论他如何强自硬撑,眼睛睁不开,泪水止不住。最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他所厌恶的黑色。
我该不会瞎了吧,恐惧让金楠开始呼吸乱想,他想大声呼叫金戾又担心引来什么野兽。无奈之下,他倒退着走向山洞,却不小心陷进积雪中而跌坐在地上。摔了一跤,金楠反而镇静下来。他一边双手扒拉着困住右腿的白雪,一边回忆着洞口的方向。
自己出了洞口大概只走了五六步的距离,陷入雪中时后退了约莫三四部,照理说平仰下向后伸手就能触摸到冰冷坚硬的石头,但入手仍是软如泥沙的白雪。或许我走偏了,但究竟是偏右还是偏左,他却说不上来了。
这时他已将右腿从雪中拔了出来。不能走错方向,他告诫自己,身子没有再偏向任何一个方向。又退了三步,仍没有摸到出来时的空洞,难道偏差这么大?纵使这样也应该靠近洞口附近的山壁了啊,为何伸向身后的双手始终空荡荡的,仿佛曾收留他的避难之所根本不存似的。
有如白雪的一道亮光在金楠脑海中闪现,该不会我开始的时候就背离了山洞吧?判断方位的最好方法就是用眼睛看一下,然而强烈的刺痛阻止了金楠的企图,上下眼皮好像粘在了一起——或者冻在一起更为确切。
怎么办?待在原地不动,等待父亲回来,还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退去?金楠犹豫了一下,但并未纠结太长时间。他不再后退,而是小心翼翼地超前走去,双手在身前笔直地伸开,这样他可以第一时间触到山洞的石壁,或带给他挫败的沮丧。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足足走了十三步,金楠仍没抵达山洞。莫非我记错了,开始时后退的方向是正确的?大不了再错一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转身,手臂向前,又走了起来。一,二,三,……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听到了几声模模糊糊而低沉的嘶吼。但当他站住不动,侧耳细听时,周围却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眼睛看不见,耳朵也趁机捣乱,下次是鼻子还是嘴巴呢?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他重新数起了步子。四,五,……他又站住了,同时右手握住了父亲送给他的匕首。除非耳朵出现了幻听,他不仅听到了嘶吼声,还听到了沙沙声。
冰原上的野兽可谓既狡猾又极富耐心,金楠不动,四周就充满了压抑的寂静。他抬腿刚踏出一步,吼声和沙沙声便骤然响起。想起曾偷袭过自己的白蜥,丝丝冷汗爬上金楠的背脊,他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
匕首给了金楠些许安慰和勇气,他不再那么紧张不安了。金戾少时独斗两头冰川巨狼的故事给金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做梦都想像养父那样跟巨狼搏杀一次。尽管眼睛睁不开,金楠仍觉得自己的本事比那时的金戾要强,倒是有些渴望那只潜伏的野兽能够袭击他。
或许手中的匕首威慑到了那只把他当做猎物的未知野兽,亦或野兽仍在耐心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重新迈开脚步,金楠没再听到任何异样的声响。总不能真听错了吧,他啐了口吐沫,通红的脸上难掩失落之色。他摸索到腰间的剑鞘,打算把匕首插回去。忽然间,一阵夹杂着腥臭气味的狂风自脑后压了过来。
金楠的嘴角动了动,脸上的失落瞬间变为期许和得意,论你再狡猾,还不是被我骗到了。他没有多少时间自我沉醉,缩起脖子,弯下身子,锋利的匕首被牢牢握在手中,一边向后滑行,一边把匕首高举过顶。如果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这只野兽大概会被开膛破肚,当场惨死在自己手中。然而他没有感到匕首划割毛皮和血肉的迟钝感,而是随着自己一起毫无阻碍地移动。呼啸而来的狂风消失了,金楠蹙起了眉头,屏住了呼吸。
计划落空了,金楠就不能在佯装放松警觉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却什么都听不到。进入极寒之地后,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助,父亲你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他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时间慢慢流逝,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酸麻,仿若成千上万的蚊虫在啃噬肌肤下面的血肉。最让他忧心的是双腿渐渐麻木起来,这意味着脚下的动作不再那么迅捷,或许不足以避开野兽的攻击。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与其这么坐以待毙,不如搏上一搏。洞口的方向已不再重要,他抬腿奔跑了起来。之前的低吼声和沙沙声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让他愈加不安。这只野兽比想象中更加狡猾,更加难缠。一时间金楠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境。
跑了一会儿——至于离洞口多远,金楠已顾不上了。双腿的麻木消失了,手也不再酸麻,但他知道不可能永远这么跑下去。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仔细辨别沙沙声的方位。既然你把我当猴儿耍,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这只猴儿的不同之处。
又跑了五六步,他确认野兽大概在自己右后方十步的远的地方,速度与自己差不多,或许还要快上那么一点点。金楠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假装跑不动了,双手撑着大腿,大口喘着气。如此前一般,嘶吼和沙沙声在金楠停下的瞬间又消失了。几乎同时,金楠化为一支离弦之箭,猝不及防地射向了右后方,箭头则是那把闪着金属光泽的冰冷匕首。
箭矢没有射入野兽的身体,而是没入了深厚而绵软的积雪中,溅起纷纷扬扬的雪屑。又被它避过去了,金楠的脸色越发凝重,难道自己遇到的并非什么野兽,而是具有灵性的精怪?他抖了抖身上的白雪,摒弃了这个荒唐可笑的念头。
金楠单膝跪在地上,匕首护住要害,警觉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可是除了自己微弱的喘气声,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不想重蹈身体麻木僵硬的覆辙,他跳了起来,但又不能盲目地乱走,只好在附近缓缓地转悠。这样一来,等金戾回来一定可以看见他。
走了约莫一刻钟,金楠变得急躁起来,父亲究竟在何处?他极力控制焦躁的情绪,以防那只狡猾的野兽趁虚而入。但不幸还是发生了。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瞬间,先前的狂风裹夹着雪屑碎冰直奔他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