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关统帅府中,那名与宋野有过短暂交谈的俊美魔族懒散地坐在中央统帅的位子上,两侧站立着十几名魔族文武大臣。他环顾四周,打量着大厅中的陈设,不时皱皱眉,摇摇头。
“陛下可是对此处的布置不满,末将这就召集人手尽快将统帅府重新修整一番,一定彰显陛下的不世之功。”
若是宋野听到有人称呼那人为陛下,或许当时就会直接拔出长剑刺了过去。被称为陛下的男子冷冷地盯着那位大臣,后者感到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包裹,让他想到了苦寒之地的皑皑冰川。
“本皇有什么不世之功,烦请你为本皇一一道来。”
那位大臣觉察到了魔皇的不悦,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率领我族将士不费一兵一卒便夺回了赤阳关,逼迫神族退守赤首关。此乃历代先祖未曾实现的丰功伟业,堪称我族的不世之功。”
“如果本皇的先人们既不愚蠢又不自大,赤阳关以及仍被神族占据的赤首关何须本皇争夺?你可知道,本皇的先人们为何会丢掉大好山河,被逼退到苦寒之地?”
大厅中的文臣武将全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魔皇锐利逼人的眼神。
“让本皇告诉你们,就是他们身边有你这样的阿谀奉承之徒,却无忠贞直谏之臣。本皇问你,神族以及人族是怎么称呼我族,怎么称呼本皇的?”
魔皇盯着那位早已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禀陛下,那些神族和人族早晚会拜服在陛下的天威之下,陛下何须在意他们的信口开河。”
“本皇才说过的话被你当成了耳边风了吗?如果你不敢说出他们是怎么称呼我们的,那么本皇亲口告诉你们。神族和人族称呼我族为无恶不作的魔族,称呼本皇为最邪恶的魔皇。”
大厅中的所有大臣全都跪倒在地,恳请魔皇万不可因此动怒伤了身体。魔皇打量着大厅中匍匐的项背,哈哈地大笑起来。
“实话告诉你们,本皇对魔族和魔皇的称谓喜欢得紧。从此以后我族正式改称魔族,本皇就是魔族的第一任魔皇。至于你这个阿谀奉承之辈,先去替本皇喂马。如若本皇的战马瘦了一分,或胖了一分,你就斟酌斟酌应该怎么处置自己吧。”
“微臣谢魔皇陛下开恩。微臣定当改过自新,不负陛下厚恩。”
魔皇望着那位大臣诚惶诚恐的样子,喃喃低语道:“这次倒是改口挺快,或许私底下他们就是称呼本皇为魔皇的。不过魔皇听上去比所谓的神皇要有趣的多了。”
“诸位,尽快在赤阳关城中和附近安置我族百姓和将士,花最短的时间熟悉在富饶土地上的耕种渔猎,还要定期安排有潜力的子民前往苦寒之地磨炼。万不可因为一时的安逸而忘却之前的苦难,神族可不会一直让我们占着赤阳关的。”
“臣等遵旨。”
厅中的文武大臣鱼贯而出,魔皇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思索着魔族的未来。
魔族皇族有个沿袭至今的传统,皇族男子在十二岁生日那天需要独自猎杀一头猛兽,并根据猛兽正式命名。在魔族能够与神族分庭抗礼的历史时期,不少皇族男子都是在亲信护卫的协助下杀死猛兽的,以至于皇族的战斗力越来越弱。终于被神族步步蚕食,赶到了极北的寒冷之地。
或许冷冽的朔风刮去了骨子中的贪图享乐,唤醒了身体内的热血,皇族男子又开始孤身猎杀野兽。不过皇族在大迁徙中遗失了很多珍贵稀有的功法,加之不像之前有源源不断的生活物资供他们挥霍,十二岁的皇族男子普遍比较孱弱,不仅不能猎杀太过凶猛的野兽,有时甚至还会丢掉性命。但已然觉醒的皇族血脉却推着这些年幼的皇族子弟前赴后继,不断用死亡磨砺自我。
上天可能觉得应该结束魔族的悲苦生活,魔皇的儿子中出现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天纵之才。在十二岁生日时,皇子独自杀掉了一条冰海深处的蛟龙,并被命名为蛟。整个魔族为之疯狂和振奋,不少老人跪在地上亲吻着冰冷的土地,流下滚滚热泪,感谢上苍赐给魔族最好的礼物。
随着年龄增长,鲜于蛟展露出更多非同一般的才能,不仅勇武过人,还极为擅长领军作战。在十六岁的那年,他率领一支不过百人的骑兵队伍正面击溃了神族的五百人方阵。魔族似乎看到了在他的带领下跃马扬鞭,驱除神族,收复故土的曙光。
然而,残酷的命运又做弄了魔族。鲜于蛟率队追击神族军队时,落入了早已为他设好的陷阱。他和部下左冲右突,但在早有准备的神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和他的部下全部阵亡,无一人生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双眼中充满了不甘、遗憾和恨意,还有一抹温柔。
鲜于蛟阵亡的消息传回魔族后,他的父亲,上代魔皇瞬间苍老了许多,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无情的命运吹灭了。皇族沉浸在无尽的哀痛和绝望中,以至于遗忘了第二天要参加命名礼的另一位不起眼的小皇子。那位即将年满十二岁的小皇子,在没有众人祝福的情况下,孤单地走进了茫茫无际的冰野荒原。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众人在发现这位小皇子不见的时候才想起那天是他的命名日,而他或已埋骨在无情的冰川中。
魔皇立刻派出搜救队伍。夜晚的冰原更加可怖。冰原上空流动着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充满摄人心魄的魔力,行人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在其中,成为行尸走肉的存在。而冰原上的危险则更为直接,神出鬼没的雪蛇随时准备用毒牙夺走行走在冰原上的一切活物的生命,饥饿的冰原狼双眼闪烁着阴森惨绿的光芒从四周将猎物包围……
除了冰原上野兽带来的威胁,还要小心遍布冰原上的冰川裂缝,一旦跌落进去,九死一生。搜救队伍在冰原外围进行了简单地搜索后,便回去向魔皇复命。尽管魔皇知道他们草草了事,却也没有怪责他们。
接连失去两位皇子的魔皇犹如风中残烛,摇曳在凄凄冷风中,每时每刻都有熄灭的可能。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枯坐一夜,伤痛欲绝的魔皇身上时,他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遮挡射进酸痛眼睛里的光线。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个瘦削单薄的柔弱孩子拖着一只狰狞的野兽,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晨光在孩子身上洒满金色的华光,将他的弱小的身躯映射的如同巨人般高大伟岸。恍惚间,魔皇仿佛看到了一位来自远古时代的帝王。
小皇子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魔族。令所有人无比震惊的是,他猎杀了一头没人见过的野兽。这只野兽形似冰原狼却背生尖刺,尾巴的末端像三叉戟那样分开,尖锐犹如锋利长矛的枪尖,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它浑身乌黑发亮的毛皮。冰原上的野兽无论大小,大体都是白色的毛皮,或近乎裸露在冰雪之上岩石的灰褐色,而纯黑色猛兽却是闻所未闻,更不用说见过了。
“诸位臣工,你们有谁可听过或见过皇子猎杀的这头野兽?”
小皇子安然无恙回来重新点亮了魔皇的生命之火,他环顾大殿中的文武大臣,向他们询问关于这头野兽的消息。大臣们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读过的书籍或猎杀过的野兽,却无一人能够辨识那头黑色野兽。
“启禀陛下,臣等对皇子带回的这头野兽一无所知。臣等恳请陛下为此兽命名,等同于陛下为小皇子亲自命名,以彰皇子发现新野兽之功。”
群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头不知名的野兽身上,却无人问询小皇子是如何孤身一人猎杀它和如何在冰原上度过漫长黑夜的。
魔皇望着大殿中央孤零零的小皇子,眼中饱含爱怜。他突然决定将命名的权利交给小皇子,于是温柔地轻声问道:“皇儿,无人知悉此兽的名称,本皇决定由你给它命名。给它命名的时候便也决定了你自己的名字和命运。”
诸大臣皆露出惊愕之情。尽管这头野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从其如冰原狼般的体形推测它应该并不是很危险,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八九岁的时候已能够击杀冰原狼。现在魔皇将命名的无上荣光赐给小皇子,大臣们觉得魔皇有些感情用事了,然而却没有一名大臣越班劝谏魔皇。
小皇子对此好像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狡。”
大殿中一片哗然,大臣们都在和周围的同僚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魔皇闪过一缕悲痛,紧盯盯着小皇子的眼睛,冷冷地问道:“理由?”
小皇子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说道:“此兽狡黠至极,孩儿在追捕它的时候吃够了苦头。孩儿给它起名为狡,就是提醒自己不到生死胜败的最后一刻,万不可掉以轻心,轻视敌人。”
魔皇从小皇子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对死亡的恐惧,想必狡曾威胁到了他的性命,还有一抹温情,源于对哥哥鲜于蛟的思念。魔皇点点头,认同了小皇子为野兽起的名字,同时认同了从未有过人表现的小皇子。
或许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呵护和保护下,没有机会或不愿意展现自己的潜力。也或许在与狡的搏斗中彻底激发了血脉中的无穷威力,鲜于狡在以后的日子渐渐展露头角。虽不及他的哥哥那样耀眼夺目,但也远远超过了其他皇子。在老魔皇病逝之后,鲜于狡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魔族在他的带领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打着争夺下界通道的旗号,以破釜沉舟之势逼迫神族退避三舍,让出了赤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