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上带着小蝶和木子,还有小石来到钟伯伯家时,前往留阳城的村民几乎已经全到了。他们和村民们一一见过,简单寒暄后,一起等待最后的那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村民们没有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好像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钟伯伯的大门前才响起脚步声,但听上去并不是一个人。让小蝶他们颇感意外的是,来的人竟是周婶儿和她的儿子小年。周婶儿在看到他们三人时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她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小蝶身边,还顺势将小年往小蝶身边推了推。
“小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周婶儿,我们要跟着钟伯伯和几位叔叔一起前往留阳城赶集。”
周婶儿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和不悦,却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喜笑颜开地说道:“小蝶和我们一起去就太好了,正好和年儿作伴,年儿就不会像以往那般无聊了。”
木子充满敌意地瞪着小年,小蝶赶忙纠正周婶儿。“我不是一人去的,宗上大叔,木子哥哥,还有小石都要一起去的。”
周婶儿看了看宗上和木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跟随队伍去留阳城了?钟大哥,你应该把不适宜的人赶出队伍。”
一脸忠厚相的钟伯伯走向前去,语重心长地说道:“周大嫂,这几位都是老先生的客人,便也是我们卯村的客人。既然老先生嘱咐我带上他们一同进城,自然没有什么不适宜的人。你也莫再说破坏卯村形象的话,让客人们觉得卯村人不知礼数。好了,大家一起上路了。”
钟伯伯略带歉意地向宗上点头示意,宗上对他露出友善的微笑,招呼小蝶和木子出发。其他村民担起早就打包好的货物,紧紧跟随在钟伯伯身后,只有周婶儿独自呆立在庭院中,脸色黑得吓人。
周婶儿心中思忖道:“我付出那么大代价,才得到带年儿进城的机会。如今村头的老头子只张了张嘴,便安排他们几个人进到队伍中,真是太不公平了。小蝶那丫头去就去了,可气的是竟然还带着她那只丑八怪小兽。哼,这岂不是在侮辱我们母子还不如一头无毛畜生?可恨,路上一定找机会让他们当众出丑。”
这时小石跑了回来,冲着嘀咕个没完没了的周婶儿龇牙咧嘴,摇晃着它那条分叉的尾巴。小年惊呼道:“母亲,它好像在冲你笑呢。我可不可以过去摸摸它?”
周婶儿同样惊讶地望着小石,被它的装巧卖乖搞得一头雾水。但她看到小年恳切的目光,温柔地说道:“去吧,小心一点儿。如果它敢咬你,即使它的主人是小蝶,我也不会放过它。”
胖胖的小年蹦蹦跳跳地走到小石身边,伸出手抚摸它光秃秃的皮肤。奇怪的是小石没有躲闪,乖乖地让小年抚摸。如果木子看到这一幕,估计会被气得郁闷不已。
周婶儿走上前来,脸上荡漾着洋洋自得的笑容,骄傲地说道:“我家年儿就是不同凡响,轻而易举就赢得了这只古里古怪的小兽的信任。相信等年儿长大了也能这般轻松赢得它主人的芳心。”
幸亏旁边的村民都走的一空了,否则若是被人听到周婶儿自鸣得意的话语,纵然不会当场反驳,背后也会议论嘲笑她的。不过人不都是觉得自己的孩子优人一等吗?
周婶儿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最起码不再讨厌小石。她叫起蹲着和小石玩耍的小年,沿着村民们出村时的青石古路,快速追赶上去。一上午,村民们担着沉甸甸的货物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好几次,宗上想要接过某个村民肩头的货物,都被他们婉言拒绝了。每当这时,周婶儿都会斜眼看看宗上,脸上满是鄙夷,嘴中念念有词,小声嘟哝着:“虚伪,彻头彻脑的虚伪。”
小蝶和木子被沿途的风景深深吸引,一会儿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一会儿跳到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捕捉蚂蚱,好不热闹。小年尝试追上他俩,却被自己的体型和体重所累,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得跑不动了,只能羡慕地看着小蝶和木子穿梭在路旁的花草树木中。
周婶儿来到小年身旁,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指着脚下草丛中蹦跳的蚂蚱,轻蔑地说道:“那个黑小子就像这些蚂蚱,别看此刻活蹦乱跳的,等到秋霜一下,立刻死翘翘。”
“母亲,我还没有见过黑色的蚂蚱。”
望着认真的儿子,周婶儿笑道:“年儿真是幽默,母亲只是打个比方。总之不用艳羡那个臭小子就是了。”
小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还是非常希望可以像木子那样矫健地奔跑在田野中。
临近中午时,钟伯伯高声喊道:“大伙停下来休息休息。周大嫂,有劳你为大伙准备好午饭,分量增加三个人的。”
周婶儿恨恨地瞪了一眼宗上和木子,走到一个村民近前,从他的的货物筐中拿出炊具和食物,走到一边做饭去了。其他人则席地而坐,靠着货物聊起天来。
“钟伯伯,为什么没人去帮周婶儿?她一个人很辛苦的。”
钟伯伯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在周大嫂请求跟随队伍进城之前,卯村从来不允许女人跟着队伍。一是路途遥远,女人家受不了这个苦,二是女人在队伍中多有不便。起初周婶儿提出这样的请求时,村民们都是一口拒绝的。但周大嫂挨家挨户去请求,还带了礼物,说路上不仅不会拖累大家,还会负责为大家做饭。村民们经不住周大嫂的苦苦哀求,就同意了。按照约定,她负责饮食,大家自会照顾好她们母子,替她分担货物。”
“钟伯伯,周婶儿为何执意随队伍进城?”
钟伯伯轻轻叹了口气,朝小年的方向努了努嘴,同情地说道:“还不都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说起来,周大嫂也是挺可怜的。周大哥早早过世,留下她一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为了小年可以进城玩耍,她一个女人撇下尊严,和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要是小年能够理解她的苦心,就不会每次都缠着要进城了。等到了城里,小年又会央求周大嫂买这个买那个的,稍有不同意,就会撒泼耍赖,最后周大嫂都会满足他。每次她家的八九成货物换来的都是小年喜欢的玩意儿。”
“难道没人劝劝周婶儿吗?”
钟伯伯苦笑一声,“劝?几乎所有人都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但奈何她眼里只有她的儿子,根本听不进去。有几次,我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她险些当街跟我翻脸。慢慢的,也就没人劝她了。”
小蝶想起在周婶儿家吃饭时,小年在她耳边悄悄说的那些话,看着蹲在地上生活做饭的周婶儿,觉得她既可敬又可悲。她站起身,走到周婶儿身边,轻声说道:“周婶儿,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在先生家,我跟宗大叔学了不少做菜的技术呢。”
周婶儿埋怨道:“这个宗上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怎么舍得让小蝶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我才不舍得小蝶娇贵的双手饱受烟熏火燎。”
“周婶儿,没事儿的。闲着也是闲着,让我帮你吧。”
周婶儿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道:“如果小蝶这么想帮周婶儿,不如去找小年玩会儿吧。他很喜欢和你玩的,你的宠物也很喜欢小年的,它还让小年摸它呢。”
小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子那般殷勤的给小石喂吃的送喝的,小石对木子始终爱理不理,但它竟让第一次见面的小年抚摸?莫非真像先生给它取得名字,颠倒?
“如果你不相信周婶儿的话,可以过去看看,说不定小年和你的小宠物正玩得不亦乐乎呢。这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兽喜欢你,也喜欢小年,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小年是一类人,和那个什么木的根本不是一路人,趁早离他远远的。”
小蝶刚想张嘴辩称木子是很好的伙伴,但想到钟伯伯说的话,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冲着周婶儿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去寻小年了。周婶儿望着离开的小蝶,撇着嘴小声嘀咕道:“小丫头看上去不喜欢我那么说黑小子。不过还算识相,没有顶撞我,否则等嫁给我家年儿,有她好看的。”
周婶儿转过身,发现木子正冷冷地盯着她看。尽管正值中午,艳阳高照,身前还有燃烧的火焰,但木子的目光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像在被一只冷血无情的食人兽注视着。她向旁边啐了口吐沫,拿起一根木棍却感到底气不足,只好将它放到火堆中。木子又瞪了她一眼,缓缓地朝着小蝶的方向走去。周婶儿方才松了口气。
木子来到小蝶他们身边时,小蝶、小石和小年正玩得高兴。他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座火山要爆发,想冲到小蝶身边,告诉她周婶儿对她的心思,告诉她自己很讨厌眼前这个又白又胖的小年。但不知是否因为在小蝶面前一直缺乏勇气和自信,木子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十指紧紧攥得发白,双脚却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木子哥哥,快点儿过来一起玩。小石很喜欢小年,你可要加油哟。”
木子看见小石和小年乱成一团,心中的火山被彻骨的寒意冰封了。他的脸色犹如初雪般惨白,看上去好像一座冰雕。
“木子哥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看上去好可怕。”
“小蝶,不用理他。母亲说他是只黑蚂蚱,到了秋天就死翘翘了。”
木子冻住的血液又沸腾了,松了松紧握的双手,又攥得更紧些,拔腿就要冲向小年。
“小年,不许你这么说木子哥哥。木子哥哥才不是黑蚂蚱,也不会死翘翘,他会一直陪着我的。”
木子鼓噪的血液被和煦的春风拂过,变得像凉河水一样清凉,握紧的拳头不自觉地松开,好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花朵,作势前冲的身体舒展开来,仿佛漫步在云端的小鸟。
木子被幸福的气息送到小蝶身边,甚至望着小年的眼神都充满了喜悦的微笑,完全忘记了小年咒骂他的话。他蹲下身,搂住小石的脖子,用只有自己听的到声音呢喃着:“听见了吗,小石?我在小蝶心中的位置是很重要的,以后你也要跟我十分亲近才好。”
恍惚中的木子没有注意到这次小石并未灵巧地挣脱他的双手,反而任由他抱着自己。
小年被小蝶呛了一句,立刻不高兴起来。他甩了甩白胖的双手,气愤地跺了跺脚,歇斯底里地冲小蝶嚷道:“你竟然骂我,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我要告诉母亲,让他替我出气。”
说完,他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哼哼唧唧去找周婶儿告状了。小蝶看向他的目光尤有不忍,但最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蹲到小石和木子身边,看上去有点儿闷闷不乐。木子想要安慰小蝶,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默默地陪着她,忘却了自己心中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