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儿，走吧。”小蝶如一阵清风飘回到妇人身边，“让我帮你提水吧。”
妇人还没来及阻拦，小蝶一只手抓着水桶的提手，健步如飞地朝着妇人的房间走去。在门口她停下脚步等待落在后面的妇人。妇人赶上来时，殷勤地为小蝶推开屋门，自动忽视了小蝶异于常人的表现。
“小蝶，请进。”妇人扶着打开的门扉，闪出一条路，把小蝶让了进来。小蝶也不客气，提着水桶走进屋中，稍稍扫了一眼，径自走到地上有一道圆形痕迹的地方，放下水桶，满满一桶水纹丝不动。
妇人朝隔着一道墙的里屋喊道：“大牛，二牛，快点儿出来，家里来了位可爱美丽的小妹妹。”
墙上的门帘被粗鲁地掀起，一高一矮两个蓬头垢面的男孩站在那里，脸上瞬间出现了拘谨羞涩的神情。
“两位小哥哥好。”小蝶率先开口，从腰间拿出宗上给她的东西。“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小蝶走了过去，将那包东西塞进个子较高的男孩手中。男孩犹疑了一下，便手忙脚乱地撕扯包在外面的精致纸张。小蝶明晃晃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她没有阻止男孩们，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两个男孩眼中同时闪现出惊喜的光芒，四只脏兮兮的手纠缠在一起。妇人凑上前来，看见男孩们争抢的是她都没有见过的精美糕点。别说那两个贪吃的孩子了，连她都不由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暗自庆幸没有把藏了很久的糖果拿出来给小蝶吃。
“大牛，二牛，争来抢去的成什么样子。”妇人语调很高，却无半点儿责骂的意味。“还不快点儿谢谢小蝶妹妹。”
男孩们吃得不亦乐乎，空不出嘴向小蝶道谢，只好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她。
妇人脸上现出一丝囧色，羞愧地替男孩们向小蝶道歉：“小蝶，大牛二牛不懂礼貌，希望你不要见怪。”
“大婶儿，没关系的。”小蝶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妇人的窘境。“大婶儿，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怎么没有看见大叔？”
尽管小蝶从钟伯伯那里知道了屋子的男主人去了哪里，她还是想亲自了解一些事情，想知道被征调的人族家眷对她父皇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疲倦之情爬上妇人蒙了一层薄灰的脸庞。她留下两个你争我抢的儿子，有气无力地走到一张椅子跟前，茫然地坐在上面。小蝶幼小的心灵一紧，如影随形地跟了过去。
“大婶儿，你还好吗？”
一抹无奈扬起在妇人唇边，“除了辛苦劳累，其它还算凑合。”妇人的语调中有着浓浓的心酸，又有些幽怨，“那个臭男人一心想着加入神军，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进入神界了。”
小蝶有些内疚，紧张不安地问道：“大婶儿，你是不是怨恨神族将大叔带走？”
“怨恨神族？”妇人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叹了口气，“加入神族军队是我们这里每个成年男子的梦想。我家你大叔每年都参加神族的筛选比试，可惜每次都不能入选。不知什么缘故，今年神族竟破例征调了大量人族男子，你大叔有幸被选中，他兄弟则被留下来照顾父母。我家男人高兴得又蹦又跳，活像个小孩子，而大牛二牛的叔叔则颇有怨言，与我们不再来往。”
“起初我也跟着他一起高兴，奢望着他衣锦还乡的一天。但他走后，屋里屋外全是我一个人操劳，那股兴奋劲全迷失在每日的劳作中了。唉，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也支持他，因此谈不上怨恨神族。唯一希望的是他可以早日回来，一家人团圆。或许等你大叔回来时，看见他穿戴着闪亮盔甲的帅气模样，说不定眼下的困难会变成幸福的泪水呢。”
妇人抬起手心高高鼓起的右手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小蝶姑娘，让你见笑了。你快点儿坐下，吃完饭再回去。”
“大婶儿，你别做饭了，钟伯伯会派人送饭过来的。”小蝶不想为妇人增添负担，婉拒了她的邀请。“我就不留下了，再不回去，宗上大叔该担心了。”
妇人见小蝶执意要走，站起身握住小蝶的双手，羡慕地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该有多好。”
小蝶瞥了一眼兀自争抢的大牛二牛两兄弟，安慰妇人：“我调皮起来要远胜大牛二牛两位哥哥。相信他们长大后一定会帮大婶儿做很多事情的，那时大婶儿就可以坐在一边喝茶，看他们干活就好了。”
妇人露出向往的微笑，憧憬地说道：“希望那天早日到来吧。”
小蝶对妇人点头致意，出来时轻轻带上了半掩的屋门。走出妇人的房间，她的眼神变得黯淡下来。虽然男主人得愿所偿，随同神族将士返回神界加入神军，但妇人和她的孩子们却过着艰辛的生活。尽管妇人不曾怨恨神族，但她心酸的语气，疲倦的面容让小蝶颇不好受。
无论木余还是老人都没有告诉过她神界究竟发生什么了事情，但她敏锐地觉察到不会是好事情，而且已经波及到人间，波及到鲜活无辜的人族。小蝶仰头凝视着没有明月，没有星辰的黑漆漆夜空，祈祷她亲爱的父皇度过难关，尽早打开通道，让被征调的人族返回人间，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不知何时小石来到小蝶身边，一反常态地没有撒娇耍闹，像小蝶一样仰望夜空。碧绿的眼瞳流露出迷离之光，仿佛透过灰蒙蒙的雾气转身回望，却分辨不清来时的道路。
“小蝶姑娘，你在看什么？”钟伯伯用木盘托着几个碗碟给房子的女主人送去。他顺着小蝶的目光看向天空，一脸的困惑，“黑漆马虎的有什么好看的？宗老弟正在找你吃饭呢，快去吧。”
小蝶收回目光，挤出一丝友善的笑容，嗯了一声，朝着偏房走去。钟伯伯摇了摇头，咕哝了几句，敲响了妇人的房门。小蝶回来时，村民们已开始吃起了晚饭。虽然按照钟伯伯的意思，晚饭的丰盛程度不及前几天，村民们却吃得不亦乐乎，不时夸赞几句宗上的手艺。宗上看见小蝶领着小石走进来，向她投以问询的眼光。小蝶勉强笑了笑，坐在了木子身边。木子殷勤地为小蝶夹着她爱吃的菜，但小蝶吃得并不多，多半被小石吃掉了。
周婶儿一边照顾她的宝贝儿子，一边留意着心事重重的小蝶。她看见小蝶不像往日那般莺声燕语地引来村民们的眼光，右嘴角向上歪起，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小蝶匆匆吃了几口，不想扫众人的兴致，便悄悄走了出去，无意中走到了水井旁边。她背对着井口坐在井沿儿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眼神充满了迷茫。
“小蝶？”
一声温柔而熟悉的呼唤让她抬起头。她茫然四顾，却没发现任何人影。她感到失望，圆润的下巴又落回到手臂上，显得愈加孤独无助。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一道微弱的白光，神皇淳于颉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父皇？”小蝶绷直了身子，不相信眼睛看到的。“真的是你吗，父皇？”
那道身影露出慈祥怜惜的笑容。“小蝶，你面前的人影是我又不是我。真正的我远在神界，眼前的我只是一道载在某件物体上的意念，随时都可能消失。”
“父皇，我不要你消失，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小蝶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人影的胳膊，落入手中的却是虚无的空气。她不甘心地又抓了几次，眼中的失落让人心疼。
“小蝶，不要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那时父皇再也不会离开你。眼下神族正面临一场劫难，父皇无暇照顾你，所以才让木余叔叔护送你来到人间。没想到他却将你和木子留下，自己偷偷溜回神界协助父皇。”神皇的意念好像活人能够表达各种情绪一样，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父皇，你现在好吗，有没有遇到危险？”自从木余走后，为神皇担忧的不安情绪一直隐藏在小蝶的心底，此刻她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神皇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难道父皇在小蝶心中是弱不禁风的吗？我的宝贝女儿竟担心有人能够伤到本皇。”
小蝶急得连忙摇手否认，神皇呵呵笑了起来。“小蝶，天地间能够伤到父皇的存在几乎没有，你就不用为我忧心了。况且木余叔叔不是也回来帮父皇了嘛，你可不要小瞧木余叔叔哦，连我族的那些神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神皇的保证让小蝶一直提着的心放到肚中，她相信了父皇说得没人能够伤害他的话。忽然小蝶脑海中闪过妇人疲累的表情，“父皇，征调人族男子进入神界可是你下的命令？”说完，她忐忑不安地盯着面前的身影。
人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那些男子多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走后，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妇人和儿童身上，异常辛苦。”
“小蝶，等日后我们相见时父皇再向你解释。”人影虚幻的脸上出现了痛苦之色，他凝视着小蝶愤怒的小脸，希望她不要因此怪他。
“父皇，被征调的人族男子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们妻子和孩子身边吗？”
人影刚想开口回答小蝶的问题，不远处传来了宗上呼唤小蝶的声音，神皇像空气一般消失在小蝶面前。
“父皇？”小蝶四处张望，想和人影再多说几句话，然而周围又恢复了黑乎乎的寂静。
“小蝶，你在和谁说话？”宗上走到小蝶身边，举着油灯在黑暗中察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大叔，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除了你，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小蝶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宗上面露疑惑之色，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我听错了？不可能啊，我明明听见有东西在和你说话。”
“大叔，确实有东西在和我说话，你看。”小蝶指着牲畜圈中的家畜让宗上看。
宗上将油灯举到小蝶手指的方向，隐约看见一头老牛蠕动着宽大的嘴巴。
“我刚才在和它说了点儿心事，可惜它不会说话，全是我一个人说的。”
宗上收回油灯，照亮小蝶，看到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失望和忧伤，关切地说道：“小蝶，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我听。下次不要一个人出来了，万一出点儿意外，我无法向先生和木余交代。”
“大叔，你放心好了。虽然我是弱了些，但不是还有小石嘛。虽然它长得瘦小，但凶起来，成年男人都是要吃亏的。”
宗上忆起小石扑倒杨老弟的场面，点头说道：“小石固然可以保护你，但它不可能每时每刻陪在你身边，而且它也可能生病哦。”
“小石怎么了？”小蝶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迸发出焦急不安的光芒。不待宗上回答，她便掠过他，眨眼间跑回了住处。宗上看见小蝶如一道闪电消失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