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冲进房间时，木子正轻轻抚摸着躺在他腿上的小石，嘴中念念有词。
“木子哥哥，小石怎么成这个样子？”小蝶看到小石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急切地向木子寻求答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出去后，小石津津有味地吃着你碗中的饭菜，还不忘向我呲牙咧嘴。突然它就毫无预兆地躺在地上，眼中生机勃勃的绿色光辉逐渐暗淡下去，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开始我以为它又在戏耍我，没想到这次它真得病了。宗上叔叔和钟伯伯为小石检查过了，都不知道它得了什么病，一筹莫展。宗上叔叔就拿着油灯出去寻你了。”
小蝶蹲下身去，小手轻柔地滑过小石尖长的嘴巴，无毛的躯干，直到诡异的尾巴，一边温柔地呼唤小石。小蝶温暖的手触到小石的那一刻，它便动了一下。等到小蝶将它的全身抚摸了一遍后，它缓缓睁开了碧绿的眼睛，但没有什么光华。小蝶呼唤了几次它的名字后，它黯然无光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生机。又过了一会儿，小石从木子的腿上爬下来，挣扎着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它晃了晃头，看看小蝶，又望向外面的黑暗，眼中全是迷茫和困惑。
“好你个调皮的小石，无论我怎么为你按摩，叫你，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紧张得我大气都不敢喘。结果小蝶一回来，才唤了你没几次，你就骨碌碌地爬起来了，还装傻卖萌。”
虽然木子的语调充满了调侃，望着小石的眼神却满是担忧。小石没有理会木子，低下头，步履踉跄地走向门外，让人不禁担心它随时都会摔倒。
“小石，你要去哪里？”
摇摇晃晃的小石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竟似不认识小蝶一般。它抬起宽厚的右爪就要踏进黑暗，却犹豫着缓缓放下，碧绿的眼眸射出灼灼光辉。小石扬起尖长的嘴巴，冲着外面发出呜咽的悲鸣，就像月圆之夜恶狼对着明月长啸，只是屋外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小石耷拉着脑袋，仿佛失去灵魂似的蹒跚着回到小蝶身边，喉间响起呜呜咽咽如同婴孩哭泣的声音。小蝶心疼地将它抱在怀中，一边轻轻抚摸它，一边在它耳边柔声呢喃。
被小石欺负戏弄惯了的木子跟着紧张起来。“小蝶，小石会不会真的生病了吧？和往昔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兽。”
全部心思被一反常态的小石攫住的小蝶彷徨地摇了摇头，六神无主。宗上走过来，安慰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小蝶，木子，你们先不要胡乱猜疑。目前小石看起来并无什么明显的病兆，让它好好休息休息，睡上一觉，或许明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宗上的话在两个无助的孩子心中产生了积极的效果。小蝶和木子相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笃定，眉宇间的不安淡了下来。小蝶抱着小石走向睡觉的地方，拉起帘子，轻轻拍着悲伤的小石，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个村民找到宗上问询了几句，宽慰了木子一番，各自休息去了。躲在角落里的周婶儿，一边哄哼哼唧唧的小年入睡，一边密切注视着小蝶和小石的一举一动，用最恶毒的话在心中默默诅咒着让她失去一根手指的元凶首恶。
翌日，天刚蒙蒙亮，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夜晚的最后甜蜜中，小石倏地睁开双，静静看了小蝶一会儿，从帘子低下钻出去，越过宗上，来到木子身边。它注视着发出均匀呼吸的木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它凑到木子脸边，伸出粗糙湿滑的腥红舌头舔了舔木子的脸颊。木子伸出一只手抿了一下脸上的湿腻，嘴巴蠕动了一下，翻身继续他的美梦。小石原路返回，钻回到小蝶身边，长长的嘴巴搭在舒展的前爪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村民们陆续起来了。宗上招呼木子帮他做早饭。木子翻身趴在简易的床铺，好像趴在金山上似的，恋恋不舍地不想挪动地方。
“木子，你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哈喇子淌的满脸都是。”
宗上的玩笑让木子羞红了脸。他急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大片黏糊的地方。木子跳将起来，顾不得穿鞋就冲到外面的水盆处，忙不迭地将脸上的痕迹清洗干净。
“大叔，木子哥哥怎么突然对洗脸这么上心？他不是两三天才洗一次脸的嘛。”小蝶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好奇地问宗上。
“不知道这个傻小子昨晚做了什么梦，哈喇子流了一脸。”宗上回身向小蝶解释，“咦？小石看上去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了，又活灵活现的了。”
“嗯。一早醒来小石就像每天那样静静守候在我身边，见到我睁开眼睛，就冲着我摇尾巴，撒娇卖萌。”小蝶嗔了一眼脚边的小石，责怪它昨晚把她吓坏了。“看到它又像之前那么精神，我甚至怀疑昨晚的事情只是做的一个梦。”
“小石没事了？”发梢湿漉漉的木子望着在小蝶腿边摇尾巴的小石惊呼。他快步走到小蝶身边，伸手就要将小石抱起来。小石一步跳开，冲着木子露出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表情。木子扑了个空，顺势将两只手掌拍在一起，尴尬地揉搓着。
“我以为小石会感谢我对它的悉心照顾，结果它还是那个小石。”木子的语调中有着淡淡的失落。
小蝶不忍心木子因此难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小石对木子总是摆出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木子哥哥，我感觉到小石还是很感激你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对小石的关心和照顾。”
听到小蝶对他的感谢，木子嘿嘿笑了。
“木子，别傻笑了，快点儿做饭。”宗上白了一眼木子，只要小蝶对这位故人之子说几句好话，他就能乐上好几天。
早饭很快就准备好了，村民们惬意地享受了一顿美食后又要开启新一天的旅途。临走之前，房子的女主人拉着小蝶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引得一旁的周婶儿连连翻着白眼。小石在跟着小蝶踏出院门的瞬间，回头望了一下空无一物的水井，眼底闪过一丝意味莫名的光芒。
由神皇意念转化的人影向小蝶坦白是他下令征调人族男子，这让小蝶心中颇不是滋味。但妇人的一番话稍稍缓解了她心中的内疚和痛苦，更重要的是她相信神皇有朝一日一定会让那些人族返回人间，一家团聚。
后面几天经过的村庄和梁庄的情况大同小异，村中的男子大半被神族带走，留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由于人族生育力极强，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两三个儿子，多的人家甚至有五六个子女，因此神皇的不得征调独子的旨意并无多大用处。大哥，二哥甚或三哥在神族将领的带领下进入神界的画面深深刺痛了被留下来照顾父母的弟弟，他们往往由此心生怨恨，丢下交付给他们的担子，整天游手好闲，四处逛荡。既不照顾兄长的家眷，也不赡养父母，使原本就已苦累的生活雪上加霜。
每每目睹这样的事情，钟伯伯总是摇头叹气，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却又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钟伯伯，为什么卯村及其附近的村落没有村民被征调到神界？”与卯村仅一天路程的杨庄，还有其后的苏村都没有出现神族的踪迹。
钟伯伯沉吟不语，他想不通其中的奥秘，只是感觉或许与老人有关。“小蝶姑娘，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神族将领御空而行，从梁庄到卯村不过是小半天的路程，他们却没有来卯村选拔男丁，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不过，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却可以告诉你一个人，他一定知道。”
小蝶水盈盈的大眼睛亮了起来，钟伯伯自信的口吻已经向她揭示了这个人是谁。“先生？”
钟伯伯摸着颌下胡须，呵呵笑了。“小蝶姑娘聪明得紧，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双漂亮的大眼睛。从留阳城回来后，你可以当面向先生请教。我相信他老人家的答案肯定会让你满意的。”
小蝶郑重地点了点头，眼前浮现出老人邋遢不羁的外表，心中涌起一股思念之情。虽说分开尚不足半月，她竟有点儿想念那个嬉笑怒骂的睿智老头。
由于宗上承担了做饭的事情，钟伯伯便不再过分迁就周婶儿，多次拒绝了她放缓脚步等待小年的要求。村民们赶路的速度较往年快了许多，原本十五天的路程竟然提前了一天。他们抵达留阳城时，只有三三两两远道而来的商贩农夫预先占据了有利位置。宗上热情地邀请钟伯伯和村民们去小蝶随木余到过的餐馆过夜，以报答捎带他和小蝶、木子来留阳城的恩情。
“宗老弟，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宗老弟成全。”
虽然名义上宗上三人随他们来到留阳城，但钟伯伯心里跟明镜似的，没有他们，宗上三人一样可以平安抵达留阳城。更何况一路上宗上尽心为他们做饭，让他们大饱口福。此时再向宗上提什么要求，他委实有些张不开口。
宗上微微一笑，“钟大哥客气了。有什么事儿直说无妨，但凡我能做到的，断不会推辞，必全力以赴。”
眼见宗上如此豁达，钟伯伯便不再扭捏。“周大嫂母子虽说与宗老弟、小蝶姑娘生了间隙，心有芥蒂，但好歹她们也是卯村之人，希望宗老弟看在我的薄面上让她们住到你那里去。”
“钟大哥多虑了。纵然你不说，我也会邀请她们母子随你们一同前往的。我答应要找留阳城最好的大夫为周嫂治手，岂能言而无信？”
宗上对周婶儿谈不上厌恶，但绝对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她的手指毕竟是小石咬断的，能找到大夫让她复原如初，绝了她的是非之口或许是他所能做的极致了。宗上帮助周婶儿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因自己处理事情不周而影响先生在村中的声誉和威望。
钟伯伯由衷地佩服宗上的胸怀，向他竖起大拇指，“宗老弟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令我钦佩不已。回到卯村我一定请你去我家做客，咱哥俩好好喝上一顿。”
“钟大哥过誉了。”宗上向钟伯伯颔首致谢。对他来说，请到留阳城最好的大夫并非什么难事。
小蝶对此并没异议，仿佛让周婶儿去宗上的酒馆住宿是理所应当的。而木子就不那么想了，他小声嘀咕了两句，对周婶儿再三针对小蝶，恶语中伤小蝶耿耿于怀，无法释然。周婶儿对此感到意外，却没有向宗上表示谢意，心安理得地随村民们来到了宗上在留阳城的家中。
店小二看见主人回来了，赶忙迎上前来，殷勤热情地向宗上说道，：“东家，您可回来了，都想死我们了。”在问候过宗上后，他又望向小蝶，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他猜测主人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而离开的。
“小李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宗上环顾了一圈和他离开并无二致的小店，含蓄地表扬了一下店小二。“现在你先把这些老乡安置在那些空房中，再去刘大夫那里，告诉他有人的手指断掉了，请他带上最好的药尽快来我这里一趟。晚些时候你来我房间一下，我有点儿东西给你。”
店小二听到宗上有东西给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点着头，周到地领着钟伯伯等一众村民走向了后面。村民们跟着店小二穿过后院曲折环绕的长廊，好奇地四处观望。
“小兄弟，这么大的一座院子一定价值不菲吧？”钟伯伯常年往来留阳城，对留阳城宅院的价钱略知一二。
店小二的脸上挂满了骄傲，仿佛这座院子是他的似的。“那是自然。别看我家的酒馆毫不起眼，但我家主人可是深藏不露，富有的很……”
“他一个厨子能有什么钱？”周婶儿嫉妒而冷漠地打断店小二的炫耀，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店小二颇不高兴有人怀疑宗上，怀疑主人就是怀疑他。他下颌微微扬起，斜眼看着周婶儿，不满地说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我家主人是个厨子不假，但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厨子宗师。连城主想要吃我家主人做的饭都得提前打招呼。”
周婶儿虽然脸上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店小二说的不是假的。
“我们岂不是比留阳城主还要有口福？”一名村民嚷声喊道，其他村民眼中闪现出同样的自豪光芒。钟伯伯向他们使了个眼色，村民们闭口不言，脸上的笑意却愈加明显，只看得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到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