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酒席机锋
吕不韦跟着异人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不大,是一所旧院,粉墙护院,青砖铺地,院内花木扶疏,上面三间小巧正房,青石台阶铮亮,枣红木柱老旧,几只燕子在院内飞来飞去,旋栖梁间啁啾。
异人把吕不韦让进堂屋落座,吕不韦见屋内陈设简陋,也不见个仆人,就说:“公子一个人在此居住?怎么不见令尊和令堂大人?”
异人一边手脚忙乱、举止笨拙地找茶具,一边含糊应道:“家父母另在别处,就一个僮仆伴我在此暂栖。”
吕不韦一看异人举止,就知道他不惯待客,连家中常用器皿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又见室内东西凌乱、桌凳不洁,料想平日也没个访客。就对持鞭带刀跟进来的仆人顺子说:“你叫两个人进来,帮公子收拾一下;你驾车回家,叫厨房立马准备一桌客饭送来,要丰盛点,把我带来的鹿脯、牛干之类,多做点,再把那坛‘汾酒’也取来,要那个白瓷画罐、红泥封头的。”
异人满脸惭愧,对吕不韦说:“教兄长见笑了,我这里平常也没个客人,所以东西都不齐备。”
这时异人那个僮仆进来说:“公子,外面有三个带剑的侠客,问你在不在家?要进来,这位客官的卫士挡住了。”
异人一听,就知道是屡次护卫自己的那三个武士,就对吕不韦说:“兄长稍坐,我出去一下。”
吕不韦也跟着异人出来,只见那三个武士和自己的卫士都刀剑出鞘,怒目对峙。
吕不韦喝止了自己的卫士,那三个头裹黑巾、手握长剑的武士见了异人,也都神色缓和,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插入剑鞘。
异人拱一拱手说:“多谢三位壮士屡次相救,请进屋坐一坐。”
那三个武士审视了吕不韦一眼,审慎地说:“不坐了。公子,这位客官是何方人士?”
异人拉住吕不韦的手说:“这是我才认的兄长,也是刚才救了我的。”
那三个武士仍然狐疑地审视着吕不韦说:“客官贵姓?”
吕不韦的一个卫士说:“我们姓什么与你何干?我家主公的姓名岂是你能随便打问的。”
吕不韦喝住了自己的卫士,和颜悦色地对那三个武士说:“敝姓吕。在街上偶然邂逅公子,见他被几个无赖纠缠,一时不忿,就出手相救,把他送回来了。”
那三个武士将信将疑地看着异人。吕不韦爽朗一笑,也邀他们进屋。
三人毫不客套,冷眼瞥了吕不韦两眼,对异人说:“不进去了。公子保重,交友慎重,切勿轻信他人。”说罢转身离去。
吕不韦正要和异人进院,只听一阵铜铃响声,见自己那辆座驾飞驰而来。
吕不韦高兴地说:“顺子,这么快就做好了?”
顺子跳下车,从车里提出吕不韦常用的那个紫檀食盒说:“厨师祥子听说主公等着酒菜待客,就没有热炒,全是鸡腿鸭翅、鹿脯牛腱之类的冷切凉拌菜肴。”
异人又羞惭地说:“我请客,却让兄长置办肴馔,实在惭愧之极。”
吕不韦豪爽地笑着说:“你我兄弟之间,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不瞒贤弟,愚兄周游列国,平生所好就是结交朋友,其余声、色、货、利,乃余兴耳。”
两人边说边进屋,只见那几个卫士早把堂屋收拾得干净整洁。顺子把那个雕着人物、花卉的紫檀食盒放在当地那张方桌上,一层一层打开,一屉一屉抽出。
异人偷眼睃去,只见顺子双手小心翼翼地从那个食盒里捧出一盘盘山珍野味,每屉四盘,一共三屉,十二个菜,另一个卫士抱着一大坛酒,隔着坛子就能闻见一股清醇浓郁的酒香。
异人唯唯诺诺,随吕不韦坐下,接过吕不韦斟给他的酒,一看是一只羊脂玉杯,晶莹润泽,上面浮雕龙凤,就愈加谦卑地说:“听兄长口音不像是邯郸本地人?敢问兄长是何方人氏?”
吕不韦双手擎杯,与异人一碰,一饮而尽,边让异人边自己搛菜说:“我是卫国阳翟人。久闻燕赵多奇士,就北渡黄河,来此访求名士、探寻古迹。昨天才到此地。”
“兄长任侠直道、仗剑横行,真乃古名士之风也!小弟不才,得遇仁兄,三生有幸。”异人擎起那个龙口吐酒、凤尾作柄的羊脂玉酒壶,又给吕不韦和自己的玉杯里斟满酒,边斟边说。
吕不韦以手扶杯,待异人斟满酒,感慨地说:“不满贤弟,愚兄不好读书,性喜游历。曾经南渡吴越、东游齐鲁,每到一国,专好结交朝廷显贵、江湖隐士,顺便把各国的奇珍异宝、土特名产,交换交换,逐什一之利,以便我吟风弄月、养士蓄奴。”
异人钦佩地说:“兄长当今名士、旷古大侠。小弟庸碌之辈,仰慕之至矣。”
吕不韦看见异人对自己的搭救之情、杯酒之惠已感激异常,竟美言面谀,就谦逊地说:“名士大侠不敢当。不过是生来酷爱山水,不喜欢像书生那样,静处一室,雕章琢句;又受不了仕途委屈自己、逢迎上司那一套。贤弟试想,人生一世,草长一春,虎鹿尚且纵横山水,何况人哉!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功名一事无成,倒也乐得我逍遥山水、漂泊江湖。天下奇士,也结识不少;世上美景,也看了不少,此生无憾了。”
异人听了吕不韦的话,愈发仰慕,双手擎杯,与吕不韦一碰,一饮而尽,钦慕地说:“兄长宝剑骏马,纵横天下,寄情山水,吟咏风月,乃一世风流人物也。可惜小弟拘处一隅,苟活一世,与仁兄天地之别。”
吕不韦诡异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贤弟春秋鼎盛,来日方长;又一表人才,何愁不建功世上,扬名天下?”
异人三杯醇酒下肚,竟觉微醺,听了吕不韦的话,触动情怀,一时冲动,竟欲倾心吐胆,转念一想,毕竟初次见面,交浅言深,大为不宜,就接过吕不韦又斟给他的酒说:“兄长这酒清香醇厚,后劲尤足,不愧是晋国名酒。”
吕不韦见异人转变话题,也一笑收住,擎起玉杯,一边把玩杯上的雕龙刻凤,一边悠闲地说道:“这是我在晋国汾阳买的酒。那地方土地肥沃,泉水甘甜,尤宜酿酒;别处如法炮制,酿出的酒就不如‘汾酒’清冽醇香。北酿南酒我都尝遍了,都不如‘汾酒’合我的口味。愚兄平生酷爱饮酒,又独嗜此酒,所以阳翟老家的酒庄地窖里,专藏此酒,足够我后半生喝了。”
异人也是高阳酒徒,在秦廷深宫常喝的是西凤酒,听吕不韦夸誉汾酒,才要说西凤酒也是酒中绝品,酱香浓郁,略一迟疑,咽了口唾沫,就忍住了。转口说道:“仁兄阅历丰富,足迹几遍天下了。”
吕不韦又擎杯与异人一碰,说道:“荆楚、吴越、齐鲁、燕赵,都走遍了;就是没去过秦国,愚兄几次想驾车西游,但那个地方山险国固、关山重重,让我望而却步。听说秦川沃野、秦人豪爽,尤其是那里的秦腔、秦娥,听说是难得的美音绝色,愚兄总要一游,以了心愿。”
吕不韦边畅饮醇酒、挥洒谈吐,边留神窥视异人神色,只见他听了自己的话,神色一动。
吕不韦正欲深诱细谈,只见铁柱竟不避嫌疑,挎剑持鞭进来了。
异人一见铁柱,大吃一惊,避席离身,对吕不韦说:“兄长,这不是刚才??????”
吕不韦一见异人神色,就笑着对他说:“贤弟放心,刚才是我让他挡住那些人,我才救出贤弟,不然怎么那么容易脱身。”
异人将信将疑。铁柱对他拱拱手,转身对吕不韦说:“主公,出大事了。咱们那车‘晋盐’,被人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