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了我手上的那朵鲜红的玫瑰上。美丽而凄凉,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从我身上无情地卷过,什么也带不走,不是我足够坚毅,而是我什么也不剩了。
眼前的城池,常年被雪覆盖,没有其他颜色,只有一片白,那是我最厌弃也最喜欢的颜色。我这一生不知有多少回忆来源于此,那些不堪回首,那些悲欢离合,全部在这里舒展开,交织在每一片雪花每一寸雪地里。
远处那曾经辉煌的美丽宫殿现已人去楼空。
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
我只能静静的守护、等待。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默默守护我的人一直在我身后。他教我不忘初心,而她教我冲破阴霾……他们都守护我太久太久了,从亘古的冰原一直到后来的神界,他们都太过寂寥,也不知他们尝过多少苦头,但他们都没有舍弃我。
可,为何,说好轮到我来守护时,他们却不在了呢?
我从未觉得过身处创世神殿中是这样凄冷。是那种,四面无风无雪无雨,冲撞在心里的冷。就像从悬崖失足落下,悬在空中那般苦痛。
当我最后一次俯视那座城,最后一次站在云端之上,我原以为我会流泪,不曾想我已经苦累到流不出泪水……
回首过去,一切都离现在太遥远,像被装在盒子里尘封了几百年,几千年。因为被压缩在某个角落,所以一旦打开便会肆意飞散,所有的一切全都涌上心头……
我曾是这个白影国度的最小的王子,绝离影。但,我这一生从未享受过当王子的时光。这个国度上只有雪,只有白色,只有冬天。在这个国度里除我以外的所有神都有一头美丽的银白色长发与蓝色的眼眸,这就是我们国度的特征。传说中,我们是亘古时期穹极冰凌鸟的后代,因此我们国度的守护神兽便是一只叼着玫瑰的穹极冰凌鸟。
而我,虽然流淌着白影国的血,却拥有乌黑的一头长发与火红色的眼眸。正因为如此,父王为了维护我,便没有告诉世人我的出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或者说,这样史无前例的事情让父王母后惧怕了,他们并不想让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因为如此,我才会走到今天,让自己深陷黑暗的漩涡之中,随着枯烂的过往卷向没有止境的海底。
同我一起出生的还有我的哥哥,寒冬翎。他与寻常人一样,是白发蓝眸。我一直很喜欢他那蓝色的眼眸温柔的望着我的样子。
我们俩除了发色与眼眸颜色不同,其余外貌完全相同,四目相对间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一出生就没有影子。无论光多么耀眼,我们都不会出现影子。其实这也不妨碍什么,我曾经跟哥哥说过,只要他希望有影子,我便做他的影子。
我还记得,他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也不爱大笑。他的笑容总是轻轻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睛里满是光芒,没有声音,但总能让你知道他很开心。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王安排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生活,从此,只有我的哥哥寒冬翎会来这里陪我。
那里很漂亮,生长着很多颜色的玫瑰,雪落在玫瑰上的样子,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很安静很动人。
我的宫殿是美丽的冰蓝色,很华丽,很辉煌。寒冬翎告诉我,那是整个白影国第二大的宫殿,叫剪影殿。
我的父王给了我这样美丽的一切,让我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让我远离世间的是非。可事实是父王不想让我再回去,他只不过换了一个更华丽的方法要囚禁我一生......
可能是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还小,还不懂得这一切当中的悲凉,所以我很早就接受并习惯了。其实我从来不在意我是否拥有荣华富贵或者一个响亮的名分。一开始让我觉得我存在有意义的事,其实就是能见到我的哥哥寒冬翎,那时候我几乎把我所有的天真所有的情感都放在他身上。只要他觉得我存在是对的,无论如何我也会活下去……
我的童年或许是因为太寂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模模糊糊记得我曾经在那个很美的地方与哥哥在一起玩耍。
——哥哥。快看,有只雪狐!
——影,追!
我看到哥哥长长的白发在风中飞散,从我身旁跑过。见他手掌中射出一道白光把雪狐围在冰墙里。然后跑去抱起那只雪狐递给我。
只见那雪狐乖乖的躺在我的怀里,我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寒冬翎也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他的眼睛弯弯的衬上蓝宝石般的眼瞳,像一弯蓝色的弦月。幽幽的,照亮我心里最无邪的部分。
——影,记住,哥哥会永远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
我不是很理解,只是笑了,点头,然后放掉了那只雪狐。
那天,那句话,那个眼神,是我永远的动力。
还记得,我会的第一个神术是哥哥教会我的。是一个能让雪地里开出美丽的花的神术,是那个年纪的我觉得最厉害的神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神术叫唤物,是一个很小很基本的神术。
记忆里寒冬翎的神力很厉害。在我还没有见识过别人的神力时,他的神力就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在他运用神力的时候那种被温柔的光芒轻轻包裹的样子我永远也不会忘。
我和他不同,从小自身神力很弱,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自如的运用神力。我也曾想过放弃,一度自私的觉得寒冬翎会为我抵挡所有。
一开始他本想教我一些能攻击的神术,但,那时我说我不喜欢,我还记得他那时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点点恼火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眼神。
后来,他才想到一个很简单很简单也很适合我的神术,就是唤物。那时他只教我如何变花草,而我也只会变花草。他一直细心的教我,直到我成功。在我成功的那刻,他笑的特别灿烂,他很自豪地拥抱住我,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教人神术。
一瞬间,雪地里开满了各色的玫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摇晃。那年我们都还小,只有七岁。
后来他与我坐在苍白的雪地上,望着遥远的只能看见轮廓的白影宫殿。他指了指那个方向,又看向我。告诉我那里的一切,他说白影的圣都很繁华,街上满是纯白色的神……我很好奇又很耐心地听他说着。
最后,我们俩躺在雪地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很暗,空中没有一颗星星。雪依旧下着,飘落在我的脸上。没有一点方向与亮光,我心里不由的生出一丝恐惧。
我猛的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埋下头哭泣。微风与空气好像压迫着我,让我无法呼气,本就微弱的神力正一点一点的散去。夜就像一只无形的怪兽在撕扯我的五脏六腑,我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够不着。我攥着一缕头发,很吃力的喊着寒冬翎,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喉咙里像被刀划破,灌满了鲜血……
在我身边的寒冬翎刚坐起,用法术点亮了一缕光。瞬间,所有压迫感全都消失了,我吐出鲜血,看着暗红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裳和面前的雪地。侧身望去,看到寒冬翎的一霎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抱住了我。可能是被我吓到了,他竟哭得比我还凶。
——好黑,哥哥......
我紧紧抱住他,对他小声的哭诉着。他抱着我很温暖,一下子平复了我的心情。
他止住了哭泣,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捧起我的脸。
——不怕,我在呢。
他一直都很温柔,让我很有安全感,但我知道他也是害怕的。那天我发现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在没有光的环境下生存。黑暗就是我最大的弱点。这是我一生中第一个危及我生命的事。
寒冬翎牵起我的手,神力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指引着我们走向剪影殿。
踏入明亮的剪影殿,我不再感到难受与恐惧。我们穿过一个长廊走到了我的寝室。我坐在床沿揉了揉眼睛,刚才一番闹腾现在有些困倦。寒冬翎用了一个小小的神术把我的衣裳变干净,轻轻把被子往我身上掖了掖。
——哥哥,你留下来陪我吧?
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发。抹掉了我眼角的泪痕。
——影,哥哥要先回去,否则父王母后又要担心了。哥哥明天再来找你玩。
——一定?
——一定!
他对我点点头,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点点变小,一步步远去,最后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我的心里又开始空落落的,好像迷失在了黑暗中。我望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
好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是一个人想尽一切办法偷偷跑出来陪我的……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第二天,寒冷的阳光刚从窗外照射进来时,我已经醒来。回忆昨晚,不知何时我竟睡熟了,一瞬,已经天亮了。周围寂静无声,好像只有我醒来了似的。
走出寝室,脚步声清晰,我独自行走在硕大的宫殿里,明亮而又彷徨。阳光射进一个个小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我游走过一个又一个长廊一个又一个阶梯,似乎在寻找什么,可心里又很清楚他不在。脚步声一下一下空灵地回荡在剪影殿里。
最后我停在正厅里,躺在正厅的玄冰椅上,两手抱在脑后,目光直视着剪影殿墙上美丽的冰艺雕刻。时不时看看敞开的殿门,想着我等待的人会不会出现。
一躺就是一个上午,静静的,太阳被云遮去了,雪花一如既往的飘落,寒风从敞开的殿门外呼呼吹进。天不暗,但除了白,再看不到什么其他颜色。雪花卷进剪影殿里,偶尔有几片会从我眼前晃过。
不知过了多久,起身,走向门外,风吹着我未打理的黑色长发,更凌乱了。还未跨出门口,雪斜斜地打进来,落在我的脸上,嘴唇上。我抿了抿嘴唇,雪漫漫融化,然后变成了水,我感到的是参着寂寞的冰冷。洁白的雪花打在我黑色的长袍上,明显的颜色差异,装点着我的长袍,像空中的星图一样绚烂。
我直径向玫瑰园走去,到的时候,每一朵玫瑰都沾上了洁白的雪。每一朵玫瑰都显出了自己另有的独特的美。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有些凌冽,还有一点玫瑰的气味。弯下腰,摘下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大概是因为我不太专心,指尖竟透出了鲜红的血。我皱了皱眉,将玫瑰换到左手上。看着右手指尖流出来的血,一点点顺着手指流动着,然后滴在雪地上。火红的血的颜色,是我很喜欢的红玫瑰的颜色,这样看来这个颜色并没有昨晚那么可怕,我轻轻抹去那抹红色。
放下右手,我看着那朵带着雪的红玫瑰。抖掉花瓣上的雪花,它红的更鲜艳了,那种放肆的傲慢气质立刻散发了出来。让我不禁嘴角上扬,微微笑了一下。玫瑰是那时的我唯一见过的也最喜欢的花,很倔强,很华丽。
带着这朵红玫瑰,我回到殿堂里,坐在玄冰椅上,看着手中那朵娇艳的花儿。
过去了很久,好像已经进入傍晚。雪依旧无情的下着,让我有点分不清时间。寂寞充满了整个剪影殿,我等候的人,迟迟未现。
又过了好久,我已经对早上做过的事记忆不清。只是继续把玩那朵红玫瑰。
门口,一个身影站立不动。我抬头望向他,既欣喜又激动。而他也对我微笑,然后一步步走向我。
——影,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站在我面前向我道歉。我放下那朵红玫瑰,站了起来,抱住了他。小时的心总是很天真,仿佛我抱住了他,他就不会走了。
——哥,没事的,只要你记得影就没事。
——我怎么会忘记影呢?
他摸着我杂乱的头发安慰我。
然后我松开了他。他牵着我走到寝室,拉我在镜子前坐下。他站在我的身后两手搭在我的肩上,看着镜子里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们。
——就算哥哥不在,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他拿起梳子为我梳顺了我那杂乱的黑发。可这些本来可以用法术就可以做好的事,他却不会依赖,而是细心完成。那就是最疼爱我的哥哥。他帮我梳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发型,手法很娴熟。我问过他为什么会这些杂活,他说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要照顾好我。
他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的我,满意的笑了。
——真好!
我们俩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看向彼此。我刚想伸出右手牵他的手时,竟被他看到了早上留下的血迹,他抓住我的手惊讶了一下。
——血?影,怎么了?
——没事的,只是被玫瑰刺到了而已。
——以后不要贪玩了。
他拿起我桌上的方巾为我擦掉血迹。我又一次捉住他的手,然后带着他来到宫殿门口。
此时正是傍晚,天还不是很暗。空中白云密布,飘落着雪花。望向玫瑰园,那里也已经被茫茫白雪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亮片。
为了不让那些玫瑰凋零,哥哥与我在整个剪影殿加了一个结界,此后这里的玫瑰再不会被白雪覆盖。
天还是暗了下来,很快眼前就已经看不清路了。我和哥哥又站在殿门口,看着明亮与黑暗的差距。
我看见哥哥变出一个蓝色的水晶球,那个水晶球会发光,而且很漂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影,我们去玩吧。
——不了......我,怕黑。
——哥哥在呢!请你相信我。
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他就一只手抓着水晶球一只手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隐隐约约从水晶球的柔光中看见鹅毛大雪,也感觉到雪打在我脸上冰凉的感觉。哥哥见我不说话,就双手捧着水晶球,面向我微笑。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微笑,能温暖人心的微笑。我把手放在水晶球上,能感受到哥哥用水晶球传递给我的光芒与温暖。他把水晶球递给我,然后站在我面前给我演示了一套他新学的剑法。剑气从空中划过,是那种很优雅的感觉。我就静静站着,时不时对他灿烂的笑。水晶球的光芒柔柔的洒在我们身上,照亮出一个小小的舞台。
此后每一个晚上,哥哥都会为我掌灯,在黑暗的时候为我掌灯。那个冰蓝色的水晶球慢慢变成他的一个标志,是一个与他相识的标志。
又是一个下午,我与哥哥躺在雪地上,静静的看着雪花飘落。
——哥哥,你说为什么会天天下雪呢?
——嗯......喜欢雪的或许会说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而讨厌雪的又会说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累赘。具体我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天意,对吗?
——对。
对于雪花的飘落我很好奇,我认为这就是个没有任何理由的现象吧。对于这个司空见惯的现象,谁也没有明确的解释。
深夜,哥哥又回到了皇宫里,而我依旧留在剪影殿里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站在藏书室里,抬头看着那个比我高好多的地方的那个窗户。很难得的看见了月亮。我拿起凳子放在墙下站了上去,踮起脚趴在窗棂上,抬起头望着那轮美丽的圆月。
不久,我竟入迷了,忘记我是站在凳子上的,就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我往后倒了下去,正好磕到了身后的书柜。只见从那个书柜上掉出来好几本书,砸在了我身上。我被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手臂与脑袋还在微微作痛,我拿起身上的三本书,然后站了起来,把那三本书放回书柜。再捡起地上的三本书,放回书柜。
仔细看了一下,其中有一本很旧的古典。我把它拿了出来,那本书已经泛黄,封面上写着“凡界”。
我并不知道除了白影国度以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叫“凡界”。
坐在那个书柜下,靠在墙上,我翻看了那本书。书中介绍了凡界中的人,那里的人没有灵力,更不会法术。他们就像我的哥哥一样,细细的用自己的双手丰富生活,品味生活。
最让我好奇的是,凡界中有着四个不同的季节: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那里的天气也与我们不同,天上会下雨,会天晴,还有下雪。
我觉得四季一定很美,凡人很幸福,可以感受到我们感受不到的四季。我早已厌烦了这皑皑白雪,所以会羡慕凡界能有那样美的景色。
不知为什么,小时的我对四季有一种说不清的向往。
想着想着,我开始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倒在地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我醒了过来,捡起那本让我入迷的书,走回来寝室。坐在床沿,我又翻开了那本书。那时的我便有了一个愿望,与哥哥一起去凡界看看。
不曾想在很久的以后,它会不会实现,但是那成了那时的我最大的心愿。
天渐渐亮了起来,哥哥走进了我的寝室。我抬起头对他笑着招招手。
——哥哥,早。
——影,早。
他见我手中拿着书,走到我面前,从我手中拿起那本书,看了看又还给了我。
——哥,你知道凡界吗?
我看见他摇摇头,然后坐到我身边。我就接着往下说。
——那里,的天气不只有雪呢,在凡界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你说,有那么多不一样的景色是不是很美呀?
——一定很美!影喜欢?
——影想和哥哥一起去看世间最美的四季!
——哥哥一定满足你,不过,我们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去凡界了。
——嗯,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
那时正是因为这个愿望,我渴望长大,期盼着实现愿望的那天到来。那是哥哥对我的一个承诺,我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会帮我实现。那就是能为我付出一切的哥哥,寒冬翎。
那时的他是我的全世界,不曾想他为了我这个童言无忌的心愿竟执意走向成王的路。那时的我不懂得成王败寇,更不懂得他会付出什么。
在很久很久的后来,我宁可不要实现这个心愿,也不要他再这样牺牲。至少我们可以安稳的长大……
童年在黑夜的寂静与哥哥的陪伴中飞快的流逝,迎接我们的将是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未来。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交错着袭来,一次又一次冲击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