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的声音传了出来,在幕色之下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庭院中的少女背脊挺拔,衣衫飞扬,面无表情,犀利的眼眸目视前方,樱唇红润,又是一声怒吼:“凡是醒了的,都给我出来!”
风势在这时终于小了一些,庭院中的落叶在地上打着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下人们慌慌张张的从各自的房间走了出来,在心底里纵是有千百个咒骂也是不敢在这少女的面前流露一丝。
单陌斜眼扫了一圈站着的人群,冷冷的说道:“陈六,青莲呢?”
陈六半张的嘴巴还未发出声音,一个颤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跃姑娘,奴婢在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后颤颤兢兢的走了出来,低着脑袋,声音居然抖的厉害。
单陌一声冷笑,眼神微眯,出口的声音温柔无比:“怎么?青莲,你怕我怕的很啊?”这句话中的情绪和说话的这人表情一致,都是温柔至极,可是被点到名的青莲和众家丁却是胆寒不已。
青莲仍是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单陌此时的问话,更是不敢回答,只是小心地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让锦莲来唤奴婢就好,不用……不用专程来前院的……”青莲的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几个字几乎就已经听不到了。
单陌缓缓前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青莲,时间过的如此的慢。此时周围静的仿佛像是一只锋利的爪子,一下下挠着心窝让人心神不宁。许久,单陌沉声道:“我若是现在还在惜竹院那房里躺着,怕是这一夜也没有人会来前院唤你了。对吧,青莲?”
青莲一个哆嗦,突然奔跑上前,跪在单陌身前,大惊失色道:“跃姑娘,奴婢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
单陌垂首看着这个跪着的人,仍旧微笑道:“你说呢?”
青莲双手撑地,头重重的垂着,颤抖道:“跃姑娘,奴婢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姑娘的事情。姑娘一定要调查清楚啊,而且……”青莲微微抬起头,小声嘟囔道:“而且姑娘身边一直都是锦莲在伺候的。”
突然一阵风吹袭过来,单陌的发丝在身后飞扬了起来,少女斜魅一笑,一脚抬起,踏在青莲弱小的肩膀,盛气凌人。她也不去理会青莲说了些什么,只是俯身说道:“我现在只是站在这里跟你话话家常,你就能吓的给我跪下了?”单陌忽然表情阴沉下来,双眼微眯,目露凶光,沉声道:“我若是现在把你带到惜竹院去瞧一瞧,你岂不是要挖地三尺在坑里给我跪了?”
青莲吓的一个劲儿的磕头,单陌将抬起的腿收回来,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人,只觉怒火越发厉害,但还是凭着自制力克制着自己。
只听地上人儿的声音已经完全失了态,痛哭道:“跃姑娘,跃姑娘!您饶了我吧,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您了!”说完就跪着要行到单陌身边。
单陌一个闪身,说道:“青莲,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怕我呢。什么时候你青莲的胆子变的这么小了?”
此时院内的众人各各面面相觑,甚是疑惑,又觉不安,但更不敢上前。
青莲彻底失控,放声痛哭道:“跃姑娘!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是兰小姐,是兰小姐让我那么做的!”单薄的衣衫随着她激动的情绪而颤抖着,样子甚是可怜。犹如在做临死前的挣扎,试图让自己得到主子的开恩而饶她一命。
单陌后退一步,歪着脑袋看着青莲,眉头微蹙:“哦?”
“跃姑娘!您饶了我吧,真的是兰小姐,是她!”
这时,院子里站着的下人们终于震撼了,谁也不敢吱一声。虽然不知青莲到底哪里得罪了惜竹院的主子,但是心里都有了数,若是求情,八成也会和青莲一样,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单陌看了众人一眼,又看了看青莲:“青莲,你好手段啊!”突然话锋一转:“还是,我现在应该唤你一声‘舒兰’姑娘?”
青莲哭的越发凶狠:“姑娘……,奴婢……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好,那我们就来问问这个舒兰姑娘!”语毕,单陌上前抓住青莲的衣襟,一把扯向青莲的耳际。
庭院里的众人大惊失色,全部发出了一声惊呼。那跪在地上的人儿,被单陌撕下面皮后的脸居然是舒兰姑娘!人们吓坏了,年龄小些的侍女惊的下意识抱在了一起。年长些的家丁竟也是惊的双目圆睁。而就连陈六,竟然也震的后退了一步。
地上原本跪着哭号的人突然一收势,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神再不似方才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眼神阴戾,充满了仇恨和凶狠。
“南宫跃,你口口声声说我好手段,但是依我看你也很高明。”说完,挑眼看向单陌,颇为不屑,轻佻道:“不然你怎么会站到此处?就算我加害于你,但是你对府内下人的那颗防备之心,也不见得就君子。”
单陌一懵,随即哈哈大笑了几声,微笑道:“和你说话真是费神,对什么人就耍什么招。有什么样的客人,就有什么样的主人。舒兰你如此礼仪相待,我自然要有待客之道了!前几****若是不去我惜竹院那么一闹,我还真是怀疑不到你的头上。以你舒兰的手段,那种上门给人下马威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出自你的手。欲盖弥彰这个道理,居然都需要我来教你了。”
舒兰面色一窘,双目轻眯,箭步上前抬腿横踢向单陌腰间。单陌轻灵一闪,也不攻,只是翻转着身体避让着舒兰的进攻。舒兰见此,更是气愤,出手狠辣,白皙的手掌屈成狰狞的利爪,眼看就要扣向单陌的喉咙!
单陌一惊,觉得过于轻敌,上身即刻诡异的后仰。单陌却突然看到舒兰狡黠的冷笑,心中大呼不妙,不想对方只是个虚招。舒兰小手一转,伸向单陌腰际,一把抽出单陌腰间的佩剑。几乎同一时间,单陌意识到舒兰的用意,立即伸向腰间……
两人一人手持利刃,一人手握刀鞘,在庭院中过起招来。院中的众人此时几乎各个心惊胆战,无不被眼前的两位少女出手狠绝而惊吓。他们也许并不担心谁死,也不怕有哪个主子会死,只是害怕这两个人打到他们这边来的时候,自己躲闪不及而成为陪葬!
陈六站在众人中间看着单陌和舒兰两人在庭院厮杀,心中焦急万分,现在下人们都在这院子里,想帮手都不能。但是看着单陌并未占了下风,这焦躁也稍稍缓解,想着若是形势不对,就再不能顾得什么了,至少要想办法让两人止战。突然,陈六看了一眼院内的下人,又看了看单陌,浅浅的笑了一下,心中突然就明镜儿般了。跃姑娘将下人们都集中到这院子里,舒兰的暗卫就肯定不会到前院来帮舒兰出手。院里都是府内的人,舒兰的暗卫不到最后关头,定是不敢上前帮衬。想到此,顿觉跃姑娘心思缜密。
单陌一个翻转,嗤笑道:“舒兰,以后再想对人下毒,只是掌握好分量是不够的,不要以为治刀伤的药草味烈,就掩得住那蛇足草的气味。”语毕,舒兰一顿,单陌又是一笑,手臂一个斜刺,剑鞘重重的点在舒兰没有持刀手臂的肩窝处。
舒兰吃痛,狠狠地瞪向单陌:“卑鄙!要打便打,何来那么多废话!”说着,挥剑向单陌左胸刺来,速度快而狠绝,势要杀之而后快。
单陌面色忽然一沉,眼神中再无方才半点嘻笑。一个侧身避开剑尖。然而那冰冷的寒光没有半点停留,随即一个横扫划向单陌的衣襟。
少女又是一个后仰,上身平行于地面,然而衣襟还是被剑气扫到,划下一小块料子来。紧接着,并未停歇,舒兰持剑又是一个直刺!单陌顿觉此人甚是歹毒,不禁眼泛寒光,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舒兰的双眼,也不去看那刺来的剑,更是没有躲闪。
单陌抬起手臂,横握剑鞘之身,迎向刀刃。一道悦耳的刀剑与硬物摩擦之声彻响整个庭院,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音生生的震在原处,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目瞪口呆的眼看着那刀刃的寒芒一寸寸隐没于刀鞘之中,力度的摩擦使得这入鞘之声甚为响亮,刺入人耳。
闭合的一刹那,单陌面无表情的转了半周,即刻又是刀剑出鞘之声,这一声却是简短而犀利,刀刃的锋芒再一次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少女上前一挥,牢牢的将这锋利架在舒兰的脖颈处。
画面静止在这里,天上的金黄似乎终于敢探出头来,幽白的月光抚慰着少女手中的锋利,使得这利刃的光芒更加森冷,一道短短的反光,映打在舒兰的耳际,远看就像是佩戴了闪亮的耳饰一般,泛着闪闪的光芒。
单陌发丝轻扬,面上已是再无任何表情,垂目看着舒兰,眼神让人不敢逼视,冰冷的杀意和寒气从周身传向那手中的锋利。红唇微启轻轻说道:“本想留你一条命,将来可以相夫教子安度晚年。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舒兰自嘲的一笑,眼神空洞望着地面,却没有一丝交集:“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和我不能同时存在,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不必假装仁慈。”
单陌眉心一紧,一丝怜悯浮上心头。但是瞬间就被她压制了下去,对一个屡次三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仁慈,等于自杀!
“你若是不想过这种生活,你大可以走。既然都做了这么久了,就不需要在这里装可怜!”单陌厉声道。
舒兰一怔,随即轻笑了起来,却越笑越大声,震得她胸口起伏不断。“那你就利索点!别婆婆妈妈的!”
单陌看着舒兰不停的笑,她笑了很久,现在还在轻笑。仿佛要面对的不是死亡一样。单陌就这么看着,却迟迟挥不下去那只持剑的手,最终,还是轻轻的收回,将刀入鞘。
舒兰亦步亦趋的向大门走去,单陌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慢慢步向大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丝悲哀,那背影是那么的沉重,却又是那么的单薄。
“你要去哪里?”终于,单陌还是开了口。但是开了口之后马上就觉得很后悔。舒兰今日的下场,是因为自己来了南宫府。而也是自己亲手将她逼到这一绝路,现在再说这话,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舒兰没有停步,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步上台阶之时,终于有一丝声音从她身体里轻轻传了出来:“我一个被人弃之敝屣的棋子,到哪里还不是一样?”
单陌还在看着,她忽然想起舒兰那日在惜竹院说的话。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姓了南宫?她觉得不会,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南宫跃。
她是单陌。
舒兰,你想活着继续在南宫祖的身边,你可以为了你的生命而使尽手段取我的命。
但是我也想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