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迎面袭来,树叶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瑟瑟声音,精简头饰和利落的着装,浅衣女子独身一人立于院中梧桐之下。
啪。
单陌侧了侧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这时一阵风再度吹起,一片树叶轻轻飘落下来打在单陌的头上,缓缓的又沿着发丝向下落去。
少女轻抿唇角,伸手扫了扫头发。
啪。
还未落下的手臂在空中顿了一下,少女歪了一下脑袋欲要辨认刚才的声音。
啪啪。
单陌轻轻皱了皱眉,而后又舒展开来。算了,不关自己的事,不要理会。
又过了一会,声音再没有响起。单陌觉得双脚都有点麻了,于是在原地踏了几下。
啪。
啪啪。
在这声之后,终于有所不同,一声隐忍的闷哼紧随其后。如若不是周围的环境静的异常,加上单陌惊人的耳力,任是谁人也听不到这声响。
她此时完全不相信李炎是来请她一坐了。
单陌双目轻眯将犀利的眼眸遮掩了下去,扫了一下四周便大步轻盈的走上前去,下一刻就已经立在红漆木门之前。
不是纯粹的因为这一声声的鞭挞之音和那一丝弱不可闻的闷哼。单陌绝无任何怜悯之心要在此地发慈悲去救下哪个正在受刑的宫侍。而是在院中等候的过于长久,长久到根本就不正常。再站下去,恐怕就要把死神等来告诉她擅闯某殿当场处死了。直觉告诉自己,如果逃不了,就上前去,尽力让自己不这么被动。
站在门前立了片刻,少女眉头蹙了起来,若是想无声的推开真要费些力气,这种木门很难不发出声音。好在并未上门栓。思索了片刻,单陌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门前快速的摸索查探了一遍,摒住呼吸,找出上下两个施力点,一丝喜色露于面上。双手撑开,十指捻抓,将半扇木门悄然无声的轻推开来。
迅速的闪身进去,来到门后,快速找到相对的施力点,将木门原封不动的闭合。
果然如她所料,一个人影都没有,是一个书房,左边的桌案放置着一些书卷。案几上整齐的摆放着砚台和笔架,还有一副未作完的丹青。右边墙角是一个简洁的竹制床塌,并不奢华。墨色的竹床上铺着白色布单,却并不是崭新的洁白,而是经过多次水洗而泛的旧白。
单陌眉心又是一皱,李炎那个商贾气质,会是如此清心寡欲之人?
啪啪的声音此时又响了起来,比之前频率更为快而且还很有节奏。单陌不禁疑惑了,那受刑的屋子怕是就在隔壁,此时听的甚是清晰。那行刑之人也是有趣,这么有节奏,都快能打出拍子来了。
鞭挞之声突然停止,一个闷闷的声音沉沉的传了出来:“为何不哭?”
没有任何回应,片刻后,啪啪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这颇有动感的节拍之下,单陌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这么大一会儿了,院内还是没有常喜或是其他的人出现过。
看来是设计好的了。单陌忽然警觉起来,难道这个屋子……
就是为她准备的?
突然间冒出了这个念头的同时,单陌被这个想法震了一下,完全忽略了鞭鞑之声已经休止。
而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已经传到了书架的后面。
单陌大惊,难道是密室?心中被这忽发情况震的惊慌不已,怎么没早去检查书架?还道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如此看来,她现在出现在这个书房里会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密室里在行刑,定是不能被外人所见,那自己现在……
慌乱的查探了一下周围的局势,紧攥的手心渗出一层密汗,这简陋的小书房哪有什么藏身之处?李炎啊李炎,你一个腰缠万贯的皇子,书房如此简陋做什么!而此时前方的书架发出了细微的挪动声音。
来不及了……
竹架缓缓错开一步之宽,一墨色衣袍男子大步跨了出来,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有力。男子走出后却未将身后的书架置回原处。而是大步走到书案前,愤愤的执起搁置在砚台上的墨笔,挥向那副未完成的丹青。
竟不是李炎。
红木案上整齐有致的摆放着名家拓本,墨绿的镇尺压于宣纸一角,案前的笔架在男子的动作之下轻轻晃动,两只悬挂在笔架上的竹笔在空中轻轻碰撞了一下。再看向男子,墨衫云袖之下手腕高旋,落笔苍劲有力一气呵成,墨晕浸染纸张反而更加映衬出画中凌人的力拔气势。
收尾入架,男子再不看那副丹青一眼,打开木门大步跨了出去。整个过程迅速而沉稳自信,从那男子身上透出的气息,压的人无法喘息。
片刻后,一阵瑟瑟之声从书架后面传了出来,步伐相比之前的男子要略为缓慢。短短的几声之后,又一个人影从密室中踏了出来。
薄轻的衣衫随着此人的步伐发出闷闷的声响,男子转过身白皙手指扶上书架,刚刚要将书架挪回原处,眼神却无意扫向书案,手下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
白衫挪至案几前,似乎是观察了片刻。
水袖抬起,纤瘦的手指摸向笔架,取下仍旧轻微摆荡的一支小狼毫,沾墨,浸水,回转手腕置在空中。这一套动作连贯而柔缓,温婉如云。而置于胸前的画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男子望向前方,沉默片刻后一声嗤笑突然从喉咙闷闷的发出。再看向那手腕,却再没有了之前的彷徨踌躇。左手扶袖,右手瘦白的手臂在空中翻舞,妙笔生花,浅浅的墨色将那力拔气势生生的扭转成一片竹柔。
屋内此时在二人接连的墨笔下终于均匀的洒满墨香。
将笔往一旁的水盏中投去。瞬间,墨迹在清水中浸出一缕缕如烟般的云丝。再抽出画笔之时,墨渍全无,往水盏中望去,自是一团乌黑的浑浊。
那人伸出手来轻轻撮捻着柔软的小狼毫,水分渐渐被这捻来捻去之间抽离,却仍是在手中把玩着。
手下突然一顿,房间里突然充满了莫名的紧张气氛,再没了之前仙人入画之景。
“出来。”
没有回应。
“要让我说第二遍吗?”语毕,手中的狼毫立时以讯雷之势脱手冲出,快速在空中旋转向头顶正上方驰去。
立时,空气中在画笔旋过之处飘荡着薄薄水汽,淡淡墨香带着凉湿在这旋转之下飘散开来。
啪。
这画笔投的虽然力度不足,却是刁钻至极。少女左手精准的握住了迎面飞来的画笔,即刻收起架在房梁的手脚,向下落去。
宫中的房屋,房梁是相当高的,单陌落下的时候只得在空中迅速调整姿势,单膝落地,稳住身势。下一刻,少女面无表情的立起看向书案前脊背挺拔的白衣男子。
四目相对,却是谁也没有惊愕。
“你都看到了什么?”李墨冷冷的说道。
“看到在你之前的墨袍男子执笔作画,然后你也画了几笔。”单陌提手上前将小狼毫挂回原处,收势立于案前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不再与男子对视。
虽然心中万分震惊为何李墨会出现在李炎的镶云殿,但眼下的确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李墨似乎根本就不相信的表情,看了单陌许久,开口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单陌此时心里七上八下,她现在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自己洗干净。眼神下意识扫了书架一眼,瞳孔顿时一缩,密室里的烛光残弱,烛火还幽幽的燃着,地上隐约有着少许血迹。
逃不掉了。
收回视线,把心一横,冷静的说道:“听到你们两个人在密室对人动私刑。”
李墨突地抬起头看向单陌,女子眼睛依旧直视前方,毫不动摇。少年错愕的缓缓将头转向书架,看向密室。
“你看见……看见里面的情况了吗?”
单陌转过头去,和李墨一起看向密室。
此时,密室内的蜡烛却忽然熄灭了,火光扑灭的同时发出微弱的吡吡声。让人能视的,只有门口一身宽的门缝。
像是一口幽深的石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死于这口深渊。
早在那墨袍男子出来之后,就再没有了闷哼和低哑的呻鸣。现在这****棺材里,怕是有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吧。
“我只听到你们二人是如何的对一个人用刑。既然要让人死,何不利索些呢。”单陌冷冷的说道。她是觉得这次哉了,虽然实在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会造成眼下这个局面,但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想得透的。
李墨缓缓走到书架前将一切回归原位。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略有猜度略有遗憾的问道。
单陌顿时一窘,低下头去。李墨则是自嘲一笑。
这是皇家密室,在密室里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她知道?这和两人目前是否同一条船无关,这是他不能见人的事情,该怎么办?
就这样的,二人本就各有防备的心思在这座清雅的房间里顿时拉开了更大的鸿沟。单陌忽然有些后悔之前对他讲述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过去。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也许他们会慢慢的相近一些。她虽然在帮着李度,可是那不是她的一切,更不是她的使命。一个对她没有敌意的人,即使是有着防备,单陌也不希望会有这样不可调和的戒备。
二人似乎都在暗自猜测着对方的想法。许久后,单陌决定打破这个冰面。
“七殿下,我从水竹苑出去的时候,被一个叫常喜的公公拦截,带到二殿下的镶云殿来。我知道我应该在外面等候,我也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这个书房里。”
李墨突然抬起头来,幽黑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单陌,许久后,断断续续道:“你知道……这里……这里是哪吗?”
单陌迟疑的转过头来,看着李墨,脑中却是一团麻。眉头越皱越紧,嘴巴张了又张,眼睛循视着书房,脑海中反复想着踏出水竹苑之后的情形……
看着眼前李墨的那对幽深的黑眸,他的表情比单陌更为震惊。
单陌脸色骤变,大惊失色。
“难道这里……这里是……水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