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七九年七月初二,玄元四皇子李度与当朝云麾将军南宫祖各自领兵三万,军马铁蹄浩浩荡荡踏出帝都,于西南官道缓缓而行,迎接出使憷齐的六皇子李代荣归,同行的有各部少许代表官员。
而后接连几日风平浪静,一如之前,无波无澜。
单陌仍旧每日午后去宫中李墨的水竹苑报道。完全就像是被保释的嫌疑犯,每日一签到。
今日亦是如此。
李墨由于近日身体欠奉,今日不得不早早结束课程,放单陌回府。
盈盈一水间,单陌轻踏上扁舟。
“姑娘,前几****将自己家的狗儿送出去了几只,果然如姑娘所说,它们全都老实了不少。”老者笑呵呵的说道,有几条深密的皱纹在眼角弯着,很是和蔼可亲。
“那就好。”单陌轻轻一笑。
“姑娘,你说那些狗儿到了别处,可会想起自己曾经的主人么?”
“那就要看狗儿现在的主人待它如何了。”女子笑道。
老者沉默了片刻,手下熟练的撑着小舟悠悠前行。
阳光明媚,昨日有雨。七月七前后,天公总是不做美,由于昨日有雨,才使得今天得以见到如此的阳光。也是因为昨夜有雨,湖面水涨,小舟行驶的路途也就比往日远了一小程。
远远的看到岸边那座小楼宇中似乎有几个人影晃动,单陌歪着脑袋看了片刻,转身示意老者撑的快些。
上了岸,谢过老人便大步向楼中走去。
“跃姑娘,奴才是镶元殿二殿下的内侍监常喜,二殿下有请姑娘一坐。”一个略上年纪的内监手持拂尘欠身缓缓说道。身段微瘦,面色因为涂了脂粉,白的慎人,微抿的嘴唇却是发黑的暗红。
单陌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阴柔无比的常喜,轻笑问道:“为何我之前在府里的时候二殿下没有派人传召呢?”
“奴才只是来带姑娘去镶元殿,至于主子的心思,小的猜不出也不敢猜。”常喜低眉含笑,不卑不亢地说道。
单陌见状,便知这不是个能问出什么的主儿。轻轻点了点头,巧笑一声:“劳烦公公,只是我的家奴还在宫门口等候。公公若是不嫌麻烦,随我前去吩咐一声可好?”
“奴才来水竹苑之前已经谴人通知府上了。”常喜阴柔的声线不急不缓的说道。
单陌眉头轻蹙:“那我去跟七殿下禀报,以免七殿下不知道我出了水竹苑没有回府。”
常喜轻轻笑了笑,向后方使了个眼色,一名小太监向前跨了一步。
“去竹林,就说二殿下请姑娘一坐,勿要忧心。”
那个被点上前来的小太监眼神突然慌乱起来,犹豫不决,迟迟不动。
“不会游水吗?”
虽是出自于同一张口,同一个声线下却是透出丝丝阴狠。单陌不禁眉头紧皱,眯眼看向身前这个内监常喜。此人道行不浅,到底姜是老的辣,行事如此的无所不用其及。李炎好眼力,培养出这么有手段的太监。
小太监在常喜这个眼神下立即慌张的跑向湖边,噗通一声跳进湖里,向对岸卖力的游了起来。
而就在他落水旁边的几丈远,便是刚刚载单陌上岸的小舟。老者安坐于舟车之上,似乎是阳光过于强烈,老人伸出手来将头顶上的斗笠向下压了压,又恢复了之前安适的坐姿。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人为了要到对岸去而跳入湖中似的。
单陌看到此景,心头一凉。
这老人肯定是只载一些李墨交代过的人往返两岸,而这湖这么大,游过去只怕要缓上好大一阵子。那小太监刚才跑的模样就看出来根本不会武,他怕是都没命游到对岸去。就算侥幸让他游到对岸,这得耗掉多长时间?以眼下这个模样,他到了对岸能不能见到李墨都是个问题。
想到李墨,单陌不禁自嘲一笑,罢了。
只不过是个缓兵之法,试试这个老太监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她可完全不觉得仅凭这几日二人********的模样就能让李墨出面解围。
微微莞尔:“如此便劳烦常公公带路了。”
常喜笑容不变,让到一侧躬身做了个揖:“姑娘请。”
一小路人马陆续踏出水竹院,载单陌而来的车辇已经候在门前,在这车辇前方几步远,也停着一个精致低调的马车。两匹棕红的壮马在车辇前老实的站立,单陌轻步走到车前。这时从马车一侧走出一个小太监熟练的趴跪在单陌脚下。单陌向他看去,只见小太监脊背平整,简直就是一个活脚踏。冷笑一声,毫不犹豫踩踏上去,跨进马车。
车帘外的马儿十分乖巧的打了一个响鼻。
马蹄声轻轻响起,车辇缓缓的行驶了起来。单陌在车厢里听着传进来的落步声,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外面一共三个人,步伐不统一,有两个不稳略有一点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两个小太监的。而另一个的脚步声却很难听得精确。
深深浅浅没有规律,此人步伐时大时小。衣衫摩擦的声音长短不一,此人走路速度时快时慢。而且更头疼的是,每隔几步就有几声混合在马蹄声中。
常喜。
单陌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脚程,突然,常喜的声音从一侧窗口传了进来。
“姑娘若是觉得无趣,就小歇片刻,车内有凉被。”
“我不累。”继续默算。
话音还没落,声音又传进来:“磁几上有宫里面点师做的糕点,今天午后刚刚做好,姑娘尝尝。”
“我不饿。”
又行了几步,不出单陌所料,阴柔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姑娘可看到磁几上的茶盅?菊花水,冰的。很是解暑,姑娘可以试试。”
单陌深吸一口气,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不热。”
马儿又打了一个响鼻。
“姑娘……”
“常公公!”车厢内的少女厉声说道。
“我在读诗卷,到了唤我便是。”单陌忍无可忍,强压下怒火,打断那个该死不死的诡异嗓音。
同一时间,马车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悄无声息的拐了个弯。这个弯拐的相当巧妙,亦或是说这个马车简直就是为了车中人而定做的。
任单陌再是有能耐,她也不会在晃动的马车感应到这细微的变化。
马匹拉着车辇绕着最大的圈子拐上了另一条宫道,就在转向的同时,车厢却渐渐的旋转起来。等于是马儿和车轮已经横过去了,而身后的车厢却在慢慢缓和硬性拐弯带给车内人的感知。
如果不是常喜接连的话语惹得单陌心烦气燥发火出声,她一定会当时就发觉马蹄声的方向在那段时间有些略微的偏差。
窗外终于安静了下来,外面几人的步伐也不似刚才那般没有规律,诸多干扰。单陌不禁有些释然,轻笑一声,暗想自己似乎多虑了,没必要如此紧张。
她对这宫中本就不熟悉,虽然连续几日总是到这宫中深处的水竹苑来,但李墨也是个精细之人。单陌每日到水竹苑门前从未踏出过马车,当然她可以掀起帘子向外察看。
可是她不能,这是皇宫。
又行驶了不短的距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单陌一把掀开帘子从车内跳了下来,常喜站在车前轻笑一声,欠身让开:“请姑娘上轿。”
单陌心头疑惑不已,不知道李炎在搞什么名堂,与马车并排停着一顶小轿,青色布帘的一角在风下缓缓的飘起。
小轿与车辇是完全不同的悠哉,抬轿的与之前跟在马车两侧的太监们,脚步声也很轻易的就可能分辨推算。拐了几个弯,走了多少长度,单陌几乎不用留神就可以推算的出来。
硬着头皮上吧。
这一路从水竹苑行到现在,至少用去了接近两柱香的时间。单陌在轿中轻轻感叹这皇帝的家真是气派,两个儿子住的居然这样远,在一个家里,兄弟两个窜门还得又是坐轿又是马车的。
感觉到轿子停放了下来,窗口又传来常喜那诡异的嗓音:“姑娘,到了。”帘子被掀起,单陌弯下腰身走了出来。入眼之处不像之前所想的殿门,而是已经进入殿门绕过了主厅的前院。影壁的背面在自己身后,其余三面都是一排厅房,红墙绿瓦,油彩梁柱,翘角金顶,甚是气派。
夏日炎炎,门窗居然紧闭。
单陌在心中渐渐又警惕了起来。刚才在轿中被人这么抬进院落里,上下台阶,跨门坎。那几个轿夫定然也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已经被抬进了院里。不过她却怎么都不觉得有什么危机,毕竟自己是从水竹苑过来的,就算出事没人相救,相信李炎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动手。
而警惕完全是因为下意识的习惯,并不是真的感觉到什么不妥和危机。见识过李墨的居所之后,单陌看到再奇怪的皇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了。其实就算眼前的景象再奇怪,她也隐隐觉得正常。皇子嘛,有点特殊的癖好不足为奇。下轿的时候,单陌已经观察了这个小院,安全的很,构局和一点容易忽略的暗角都做过细致的处理。
她之所以警惕,是因为奇怪这里没有看到一个下人和宫婢。
常喜让轿夫将小轿原路抬了出去,又将随同而来的两个小太监支开。才上前走到单陌身前,轻轻躬身说道:“姑娘请在此等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单陌轻轻点头:“有劳常公公。”
常喜微微一笑,在这死白的脸上和腥红的嘴唇映衬下,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