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内,单陌没有见到南宫祖,便径自回了惜竹院,留下话来给前院,说在惜竹院等他吃晚饭。
将木人桩图纸给了李墨的侍从申霄,又交代了一下制作细节。申霄拿着图纸听着少女讲解以及制作时的注意事项,眼神越来越亮,愣愣的说道:“跃姑娘真是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竟然对拳术如此知之甚祥。”单陌笑而不语,心里却是万分得意。送走申霄,单陌便跑到竹林去面对着那一堆东西扭来打去。
天边最后一缕光亮终于沉了下去,黑夜再一次袭卷上来。夏夜,单陌抬头看了看天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么晚了,南宫祖吃饭了吗?
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木桩,少女放松四肢将头后仰支在木桩上。纤细的双臂松松的垂放在两侧,双膝弯起。
命运就象个顽皮的孩童,喜欢将一个个完整的玩具残酷的拆分开来。单陌忽然有点盼望战事可以早一些来临,无论成败,也好过这天天夜夜的暗潮涌动。
微风拂过,带动草波如浪潮一般轻轻翻涌,少女墨发如丝连同白衫随着草浪奔流。往日的犀利在运动之后一起跟随汗水流逝分离,双目盈盈如水般温柔,轻轻望着头顶的苍穹。
竹林缓缓走出一名青袍男子,步伐稳健踏上这如浪碧原。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少年唇边渐渐荡起轻轻的笑意:“跃儿……”
少女纹丝不动,轻轻笑了起来。
南宫祖徒步走到女子身边,在旁边的木桩靠坐了下来。双膝略弯,清俊的脸庞挂着浅浅的笑意仰面支在木桩上,四肢软软的垂于身侧。
此生难有半日闲,可是每次和眼前这个少女独处的时候,都让他安心的将那一切都暂且抛在脑后。
“阿祖,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少年幽幽的看向天空,轻轻说道:“我只要不再受制于人。”
少女突地转过头来看向少年,略有焦急的说道:“李度可是承诺于你?”
南宫祖看向少女俊俏的脸庞,一对乌黑的眼睛圆睁在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没有回答。
竹林安静的让人心宁,许久后,南宫祖薄唇轻启:“还想让跃儿过上不再握刀的日子。”
夜空如洗,银白的亮点在墨蓝的苍穹舒展成璀璨的星河,金黄的明月缺了一角,下一个满月就是中元佳节。
下一个满月后,还会有这样明媚的夜空吗?还会有如此平静的局势让他们能够抽出闲情来观赏星河吗?
“皇上降旨,我明早就要领兵出城。由于近日流寇的滋扰,而李代又从憷齐归来,我和李度需要前去保驾恭迎。也是为了清扫一下沿途的道路,好赶在李末入住王府之前回来。”南宫祖突然说道。
单陌大惊,这真是早就下好的套子,什么流寇?找几个兵痞乔装一下转悠一圈,然后一上报,皇帝立即就下旨派人前去保护李代了。恐怕那做这个小动作的人,早已打通好关节,南宫祖与李度早已是内定人选。
一想到这里,单陌怒发冲冠:“你们两个都要去?!”
“这是圣旨,我也没有办法。”南宫祖顿了顿,续而略有抱歉的说道:“跃儿,这几日要辛苦你一些。夜里还是要去昭宣王府,加紧一些漏洞的观察和补足。我不在,只有你了。宋笛小七他们不及你看得准确,我将宋笛留下,有什么事情,你随时可以抽调他。”又停了停,思索一下,说道:“若是有什么波动,立即让宋笛去赤字营找我,切记!”
少女看向南宫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片刻后沉声道:“只要那个浪荡子在这几日不要出什么意外,就不会有事。”
“这次我和李度离开帝都,若真是有人想动李末,此等机会很难再有第二次,有心人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我们是不是把李末想的太不齿了?也许他实力雄厚呢。”单陌轻蹙道。
男子讽刺一笑:“他若是有那个本事,你说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少女哑然:“也许他志不在此呢?”
南宫祖冷哼一声:“他若是能不出手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但愿真像他表面上的那样,是真的志不在此。”少年双眼一闭,皎洁明月被摒弃于眼帘之外,无尽的黑暗。
“况且……他这几日出不出意外,恐怕由不得他作主。”
李末这几日不会太平了?
单陌突然觉得心中憋闷,李度照顾的是不是太多了?
“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单陌突然一个立起,低呵道。
南宫祖突地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薄唇张了张,许久后终是发出一丝声音:“跃儿,你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单陌呼出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点鲁莽:“我可以去宫里给那个病秧子做人质,我也可以去替李末挡刀枪,我只是想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南宫祖叹了口气:“这不是他们几个皇子争一下就可以的。当今皇上还身强体壮年轻得很,他不出点事的话,我们根本就不能出手。在他手中的军力,我到现在都不能肯定的知道他有多少。在他的地位没有缝隙之前,我们只能维持这个平衡来安抚他的心。”
走到单陌身前,沉声道:“在这之前,谁出手,谁就会死。”
单陌突然警醒:“就像李缪一样?”
南宫祖轻轻一笑:“你说说看。”
单陌思索了一下,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李缪出手,我觉得不是李缪有问题。”
少年颇有兴致的示意单陌继续说下去。
“李缪应是在时机未成熟之时就拥有了过强的力量,皇上还年轻,正是掌权贪权的鼎盛阶段。于是他对李缪动了心思,李缪不忍放弃自己的势力,就反了。”
南宫祖笑而不答。
单陌突然如哽在喉,调整了几个呼吸,继续说道:“再之前,李缪势力的壮大,是不是就是他故意纵容的?为的就是连同拔除太子妃顺带给长老会一个打击,也连同给太学院敲个警钟不要像太师那般愚鲁,还可以分散李缪本就少的可怜的兵权。”少女停了一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金贵妃一脉再没有了掌权人的同时,还除去了李缪的岳丈季重山将军,还拔除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就是一直都保留皇姓的李丞相。是这样的吗?”
“天家贵胄,向来没有亲情可言,你不必如此感慨。”南宫祖淡淡的说道。
“是不是不论李度还是其他皇子将来哪一个坐拥天下,都会斩尽自己的兄弟手足?”
“跃儿,莫要说这些。”少年冷笑道:“这两年你手中欠着的人命有多少?虽然不及他们这些骨肉相残,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为了活下去。”
“你我都不应该将怜悯牵扯到自己的对手身上,有的人必须死。”南宫祖看着少女一眼,续而沉声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杀他,他就来杀你了。”
“况且……”,南宫祖突然自嘲一笑:“大家都在杀人,你是,我也是,他们更是。”
“只不过被杀的人对他们来说有点血缘而已。”
南宫祖笑容不变,许久后,向林中走去,青衫飘动,走出数步后从远处飘出淡淡的一句没有情绪的话来。
他说:“历来如此,手足相残屠母弑父。他们生来就是注定要你死我亡,要知道,他们‘李’字这个姓,前面是‘皇’。”
单陌在夜风中突然被这句警醒,那些挂着皇姓的人本就是同一种人。自己怎能因这几日与那病秧子的相处而心生怜悯?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命运,他们自己都阻挡不了,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况且,她是有立场的。扶佐李度上位这个事情,是不会因一个苟延残喘的李墨就会被动摇的。
谁也动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