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陌站在水竹杆李墨身前,放慢速度动作轻柔的拿捏着他的手臂。左旋,右抬,直抻,后弯等等一系列小擒拿手在少女纤细的四肢下连贯成一套让李墨颇为疑惑的动作。
李墨在充当木人桩的同时,随着少女的一番动作心里渐渐觉得这套拳法实在是不雅。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如此近身比划,真是不好看。
完成了几个较为简易的招式之后,单陌向后大退一步说道:“殿下,这一套动作用来强身健体也许不太实际。但是殿下身子过于单薄,用来防身也是好的。不过殿下身边定有如云的高手护身,我这套想必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殿下觉得不喜欢,我再换别的。”
李墨不说话,脑中回放单陌刚才的招式,伸出手臂,思索着在空气中比划。
片刻后,李墨开口道:“这套拳法我若是……若是想要练习,不太……方便。难道……我每次……每次都要找你才能练么?”心中忽然对单陌印象打了个对折,李度给她的任务恐怕就是要勾引自己吧。居然还想出这个花样,编出如此的拳法招式来。
少女浅笑,说道:“殿下若是有兴趣,命人在合适的地方建个木人桩即可。明日我将木人桩的制法和模样画出来,你吩咐人照做就好。”
李墨一怔,心想难道自己想错了?漆黑的双目睁的老大,撇了撇嘴,说道:“那甚好。”
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又迟钝的挥了几下,说道:“你可否……可否再示范一次?”
明明就是几个字的一句话,说到后面居然气若如丝,单陌一边感叹这个瘦竹杆体质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的同时,也为他惊人的口才感慨不已。
“不用,我刚刚只是让殿下看看,今日不练这些了。等木人桩建成以后,我再细细的将这套拳法教给殿下。”
果然是想错了。
少年眉头轻蹙,不悦道:“可是……可是我现在就想学。”
看着那对清澈的明眸,单陌顿了一下,上前一步笑道:“好。”
那对好看的黑葡萄登时被这个字染上了光晕,弯成了两个黑黑的月牙,殷虹的薄唇轻抿成一线。
少女轻笑一声,伸手将耳际的碎发挂在耳后,白皙的手指隐隐可见那些薄薄的茧。少年眼神轻眯,一片漆黑的朦胧乍现,刹那间又恢复明媚的清明。
左旋,右抬,直抻,后弯……
少年的四肢再一次在单陌的翻转之下机械的动作着,耳边幽幽的飘来少女随着招式变化而做的讲解之音。他看着白皙的手在眼前缓缓的变幻着姿势,轻衫在自己的手臂上浅浅的扫过,偶尔还会触碰到她微温的手掌……
“你可懂了?”
“你可懂了?”
此时,玄元皇宫李墨别苑的竹林里,南宫祖府上惜竹院的竹林里,在同一时间由不同的人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南宫祖立在惜竹院的林子里,青袍着身,不动身姿融入这如画的景致之中。双目微阖,浅仰额头,唇边依旧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许久,南宫祖又说道:“你照做便是。”
宋笛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暗影下,略微欠身,像是思索了一下,突而恍然道:“少爷……”
南宫祖素手一竖拦住了宋笛下面的话,唇边荡起更深的笑意。
“懂了就好。”
“懂了就好。”
再次的,两个不同的声音再次在玄元的上空相互碰撞。炎夏的烈日渐渐偏移,水榭旁的竹林打进几缕斜斜的日光。虽然不及正午时分那么的明媚强烈不可逼视,但到底是冲开了竹林的层层屏障。
脚下的土壤终于得享阳光。
单陌施了一礼,欠身道:“殿下,明日我便将木人桩的制法一并带来,我先退下了。”
李墨头也不抬,手臂依然在空中轻挥着,说道:“不用,一会儿……我派人跟你……跟你一道回去。”
话说了一半,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少女,略带歉意的说道:“麻烦姑娘回府后画下图纸……晚些也无碍……我……我想见见那木人桩长的是……是什么模样。”
尽管心下觉得这病秧子使唤手底下的奴才太不仁道,单陌面上也并未流露出不悦。毕竟这个人是有钱又有势的人,还是皇子,让个下人跑跑腿那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况且,李墨有如此行为,完全可以理解为自己这个学生勤奋好学。
轻轻一笑:“不麻烦,我之前就在自己院内建了木人桩,图纸和制法都留着,殿下派人随我回府取来便是。”
李墨浅笑点头,转身向林中更深处走去,手臂又抬了起来轻轻的在空中重复着小擒拿。
单陌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觉得这个皇子真是没有架子,和第一次在宫宴上的印象全然不同。看着那白衫云袖在空中翻来荡去,单陌面上漾出一丝喜悦,转身朝来路走去。
时光安好,有清雅竹林之于深宫;
心绪忐忑,有温婉默契之于猜度。
正是二人现下之写照。
去时依然一叶扁舟,单陌一言不发的立于船身,撑船之人自然已不是当朝的七皇子。
驾船的人明显技术不似李墨的略有拙劣。李墨撑舟慢行其实已经相当平稳,毕竟在他的别苑里,这小舟乃是必备交通工具。即使有宫侍来回侍候,对于将自己的居所设计成这样的李墨来说,自然是要自己掌舵才有趣味意境。
“自从姑娘来竹园后,七殿下似乎开心了许多。”
单陌转头看向撑船老者,巧笑道:“老人家想说什么?”
老者低笑一声,手中竹篙在水下由直立缓缓的倾斜。两手一提,将竹篙拨到小舟前方再次扎进水底,然后又是直立……倾斜……水波将竹篙浸上一层层的水痕,使得露于水面的一小段竹更为翠绿。
“嗨!”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我只是个撑船人,就算撑到皇宫里来,我还是个撑船人。”
老者看单陌毫无反应,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年轻时本是在厉山那一带撑船,后来携着家眷想来这城里过好日子。起初做些体力活,勉强养家糊口。后来遇到贵人问我可否愿意去给人撑船,我还当是给哪位公子做个船夫。后来被人带进宫里,虽然我在这里撑了十年的船,按说要再见到我的夫人孩子本应不可能。但是殿下真的是个好人,在城中为我的家眷安置了宅院,并且准许我可以出宫与他们团聚。”
单陌看向老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老者继续说道:“殿下身体就没有好过,虽然高贵,却还不如一个平民生得安乐。”说完,突然笑了起来,呵呵道:“你看,我一个粗人,跟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起这些!”
单陌轻轻转过头去看着江面,缓缓道:“这是他的命。”
老者似乎没有听到这微弱的一语,也不好上前探问,想着转移一下这个话题:“我在宫外的宅院很大呢,几年前朋友送了几只狼狗给我,实在没办法,宅院有点大,只好多养了一些。”
单陌轻轻笑了笑,觉得这个老者也是个识趣之人。
也许是年纪大了,平时在这里撑船几乎没和人说过话,几日载着单陌在这湖面上往返,自觉熟络,话头一起就说个不停。
“……后来这些狗儿长大了,很是争气,有陌生人进宅,就会扑上去。但是现在很是让我头疼,当初真是不晓得,这狗儿是不能在一起养的,现在他们开始互相咬了。前阵子还咬死了一只呢。”
单陌轻笑一声,笑道:“老人家,你何不将这些狗儿送给左右邻舍呢?”
老者闻言立时两眼一亮:“姑娘说的对,我回头就让人传信回去。多谢姑娘!”
单陌微笑不语。
湖面浅波流转。
虽然沦为了一个古代人,单陌从未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情。两年来她常常感慨,在现代的时候,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安定舒适的生活?又何曾有过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与投缘的人结识?
单陌突然轻笑出声,眼神弯成幽黑明亮的一对月牙,看着远处渐渐淡去的圈晕,笑意又是加深了一层,久久停留不去。
皇子居然在我坐的舟船上客串了一把船夫。这是什么待遇?
虽然这些想法有点腐败有点幸灾乐祸,但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此刻的情绪。
她是一个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在现代的时候她的个人情绪一直都被自己的工作深深的压在心里最底处。现今到了这个时代,仿佛突然得已见到阳光一般。虽然仍旧做些和以前类似的事情,但是她的身份和很大的一部分都得已见到天日,这是不争的事情。
于是,她放任自己一直都压抑着的各种情绪一一在心头涌现。
这真是上天的恩赐。
少女仰起头看向天空,阳光柔柔洒在她白皙的脸庞,这身体已不似两年前单薄稚嫩。
她终于觉得自己活得有些像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