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七九年七月十六,是个让人叹为观止的日子。这一天在云麾大将军南宫祖的府邸发生了滔天的惨剧,将近上百的朝中重量级臣将的家眷死于别手。当朝四皇子李度及未登基的新皇李炎一同返朝,在踏入帝都城门楼之后却兵分两股,李炎的车辇一路直直的驰向玄元皇宫,而李度却迟迟未回。
七月十七,朝中五品以下官员的车辇陆续从正乾门驰出,几个时辰之后,帝都的商铺客栈等等恢复如常,城门守卫军重新上岗终于开放。李度仍未反宫。
七月十九,朝中五品以上朝臣及各大氏族大家长括别五日,终于踏出了皇宫最后的一道宫门得以重见天日。据闻当时驻守宫门的侍卫形容,那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将军,一身贵气的门阀,以及满腹经纶高高在上的尚书御史,皆是人人神情呆滞,目无焦聚,神情恍惚六神无主……。然而当他们看到站在宫门前面容悲悯胸怀苍生气息等待迎接他们的李度时,众人神色立即大动,纷纷站在城门前久久不发一语,最终在李度的安排下回到自己的府邸与家人团聚。
七月二十,西奴版图上的另外三个小国,其中憷齐,上元纷纷快骑呈上贺礼。由于玄元刚刚结束政变,是以两国并未派谴使者。虽然送来的只是礼单,但当内侍在圣乾宫的朝坛前长达接近一个时辰的报出礼单之后,整个朝堂群将终于知晓何为尘埃终已落定。两国即使没有任何有重量的人前来祝贺,但那礼单已足以证明他们的立场是哪一侧。
七月二十一,帝都归属李炎的众兵仍迟迟不见这个即将上位的二皇子有动静,终于按捺不住,奈何群龙无首,就算再是彪悍也终究是漫无目的。最终,不需李度耗费一兵一卒,那些无法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的重将们,整整一日在帝都城内杀了个痛快。而即使到了这步田地,李炎也没有踏出宫门来。
七月二十五,新君登基。李度的登基被民间野史称之为偷天换日,外有上元憷齐做后盾,内有当朝第一云麾大将军的忠贞,更重要的是还有六皇子李代的力挺,朝中李炎的党羽原本就不够丰满,纵然人多也敌不过李度的雄将以及民心。于是乎,要么被打压下肚,要么转帆摆渡。只有极少数的顽固,也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然而李度一上位便秉承着仁义治国之道,除了那些军队,这些朝中李炎的党羽,老的衣锦还乡,少的不济前嫌大发仁慈全部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而现在全国本应处在金酾天妃的守丧期,新君昭慕大帝李度登基后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取消当下为金酾天妃守丧期间不得婚丧之令,于是从这一诏书颁布之后,帝都再一次处处挂上又一重白幡。此举在这个关头比赏赐给百姓免去杂税还要轰动,一时间人人传颂,称为一代佳话。
绵厚长云,烈日当空,正值正午。
那一天,天空碧蓝万里,柔云轻展,高高的飘落在人的头顶上空,温柔的小风徐徐轻拂,从古远的永昭长街上抚向少女的面上。
一男子轻轻走上前来,一身的绯色朝服映衬得分外挺拔,有别于两年前初见时的单薄冷漠。如今的南宫祖,同样的金带束身,不仅身高身形开扩了不少,眉宇间亦是越发的沉稳摄人心魂。
“你真要去当什么陪戎校尉?”
单陌听到身后的声音却并无任何动作,也不转身,仍是轻阖着双目面无表情:“难道南将军以为我要向陛下要些金银财宝?”
听到此话,任是再做好了会听到冷言冷语的心理准备,南宫祖也不禁的蹙起了眉,闷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是早就在等一个机会离开么?”
少女一声轻笑:“我想来想去,我若是就这么走了,南宫政肯定不会放过我。与其整日在他的追杀之下逃亡,不如我就站到他面前,这样他更是奈何不了我。岂不是更好?”
“笑话!”南宫祖突然一声冷笑:“我所认识的南宫跃,何曾惧过这等奸佞小人?”
“呵呵,那南将军的言下之意便是在说我就是想混个一官半职,是吧?”
“陪戎校尉陪戎校尉……”男子在身后碎碎念着:“一个九品陪戎校尉你就满足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陪戎校尉是干什么的?”
单陌十分好笑的转过身来看着男子:“九品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出身门阀的贵族一样生下来就有个高官厚禄等着呢?”
男子的眉头锁了起来:“你一个女子,当什么武将?和一群入伍新兵流氓地痞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女子?武将?”单陌笑的更欢了:“南将军是说我应该待字闺中学习女红,最多也就抚抚琴是不是?怎么这两年从没看出您是觉得我应该这样活的?”
“你……”南宫祖被噎的接不上来,平定了一下怒火,转而温婉道:“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是吧?”
少女收起笑意,瞥向南宫祖冷声道:“请问南将军,我欠你的,可还清了?”
日头正烈,一身的朝服在烈日之下让他觉得很闷很闷,闷得让他浑身的毛孔都渗不出一滴汗水,闷得让他觉得有些气息不匀,闷得让他直想着马上离开这个永昭长街,闷得让他在想会不会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只是一个幻听。
“南将军?”少女探头看着南宫祖瑟瑟的样子,蹙眉询问道:“我欠你的,可还清了?”
头顶的太阳烤的他似乎有点头晕目眩,入耳的话语声音极柔,似是潺潺江水,却滚烫如浆。他觉得他有点受不了这烈日的炙烧了,再继续站在这里,他只怕自己就要着起火来。
下一刻,男子头也不抬突的一个转身,绯色的朝服发出扑扑的声音,只听背转过去的南宫祖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你如此有能力的人,就算是一名女子,又怎会无所图?”
“倒是我还真是高估了你,一个曲曲的九品就让能让你屈尊降贵,还真是便宜!”男子言罢,立即大步离去。
“南将军!”少女突的高呼道。
南宫祖身形一顿却并未回转,挺拔的身姿与那微垂的头颅很不协调。
少女呵呵一笑:“您刚才说错了,陪戎校尉可不是九品,是在九品以下!”
南宫祖偏侧着脑袋,双手攥的死紧,咬牙道:“看来你还嫌官职太高了,你应该去参军从武,当这个九品官还不够如你意了!”
“南将军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
男子不再言语,大步的跨向站在远处的宋笛身前,招呼也不打便径自愤愤的离去。
轻风拂起,再一次将少女耳际的发线吹散了起来,一根一根的在风中丝丝翻腾。少女面色轻柔了下来,眼看着那翻腾的绯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处,终是抬起白皙的素手,将那缕发丝抿于耳括之后。
“两年前的那一命之恩,我早在很久以前便还清了,你我早已互不相欠,你怎么开不了口呢?你不就是一直想要划清界限么?我早就不欠你了!”
一切轻小的弱不可闻,一径出口便淡淡的飘散在柔风之下,被苍空耀眼的烈日瞬间烘烤化灰。
而此时那仍旧被白幡覆盖的金顶皇宫,已是经历了一部分的小换血,注入了新的血液的朝野已是明显有些不同,而那些陈年老茧们,除了等待就是主动自发退隐了。
“陛下,臣亲眼所见,他们兄妹二人就在永昭大街前这样吵了起来。”一国之帝王的书房里,偌大的书案前,一名身着将服的男子垂首沉声道。
李度放下手中的狼毫,持起手下的奏折蹙着眉略有所思,眼角的余光瞥了一旁的男子一眼。
曹伟,曹氏门阀的得意子弟,箭术超群,厉山与李炎的对决,曹氏出了不少力。曹伟更是以命相搏全力的效忠于李度,在厉山大大小小的战役中都能见到他果敢狠决的身影。而现在,曹伟已经由一名义军升为护军参领,不得不说,时局动荡之时,眼睛的确是要擦的明亮一些,这连跳式的升级是多少人望眼欲穿的事。
“这么说来,他们二人还是没有冰释前嫌?”龙袍加身的男子虽已褪下朝服,仍是带着沉沉的压力,语气冰冷极缓的问道。
“看样子似乎他们二人对对方有很大的不满,听当晚在南宫祖府邸的赤字营的小兵所说,陛下在截住南宫跃之前,他们就已经互相不满了。”
李度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兄妹二人帮了朕不少,在这件事上,朕也问不出结果,你继续跟进,适当的时候调和一下。”
曹伟垂首应声,李度突而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昭宣王是不是明日就要入府了?”
曹伟眉头蹙起,低声道:“陛下,如今您已位及仁尊,昭宣王和陛下您的兄弟手足,应该考虑封藩封地了。”
“封地……”李度抿了抿嘴唇,上身向椅背靠去:“封地……”
抻手将穆西原呈上的奏折往桌上随手一扔,喃喃道:“这几个人都帮衬了朕很多,若是就这么让他们离开帝都,朕还真是舍不得。特别是老七,你看他的体质,朕可不放心让他就这么走。还不想让他离宫呢!”
曹伟面色一沉,上前谏言道:“陛下有同此仁义乃百姓之万福,但是这终究……”男人想了又想,还是避过了那隐讳的词藻,续而道:“陛下若是舍不得,给七王爷在帝都修一个清静的府邸远离喧嚣也可,毕竟陛下贵为天子,王爷若是还留在皇宫,怕是不太妥。”
李度轻轻的闭上双目,面容平静无波无澜,片刻后突然开口:“已经留下一个了,再留下个病虫又有何妨?”
男人信手抓起案几上的一个玳瑁小香炉轻轻把玩着,不停的缓慢旋转端祥。这玳瑁小香炉做工极其精致可人,是昨日封了李炎的镶元殿时无意中在他的书房中所得,宫侍们用药水洗了无数次,却还是留有一丝淡淡的薄香。李度抬起手来将它置在鼻侧轻轻嗅了嗅,眉宇慢慢的舒展开来,这香炉,李炎定是经常使用,才使得这香炉一直留有着残香,极是好闻。
睹物思人,也不见得尽是儿女私情。李度倏然间想起了那个在厉山称帝的二哥来,唇边漾起一丝轻笑,深深的靠向椅背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