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元的昭慕大帝上位一年之后,西奴版图的四大势力看起来仍和之前并无异同。那些潜在水下的局势,也许不会让人觉察,不过这些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纠葛就不在单陌的思虑范畴了。独有一点是让单陌觉得有点不太一样,在这一年里,上元新起了一个势力。
上元本是小国,又是因得与憷齐两两相护才能够与其并存,然而这突然揭杆而起的势力,虽然并不构成什么威胁,却也有些蹊跷。
这批上万的军队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召告天下乃为无将之军,哪个给钱给的满意就为哪个服务。而且这批上万的军士行踪隐蔽神出鬼没,早前突然让世人知晓的时候,就连上元也表现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全然不知居然有这么一股不小的力量在自己的国家潜伏。
虽然对外公布说这批上万的人马并不属于任何国家所有,但是存在于上元,难免会引来别国的疑心。属于憷齐领土的穆西原西部,候冈宇的军队按说属于上元,却仍然驻扎着,憷齐对于此事不停的躲避打着太极不肯正面给个交待。而现在又有一批不明人马出现在上元,实在让人不由的不去把视线调往西北。
上元的态度更是让有心人要拿来做文章。对那批军士未动用一兵一卒,而是三请五送的给了大批的银两,方才使其离开上元领土,转向更北的无人丛林。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些打着无将之军的上万人马其实就是上元一直隐藏的武装力量,因为种种原因浮出水面。他们只得解释为自己是无将之军,看银子办事。从上元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不然为什么不去动用军力将这些人在自己的领域剿灭?
另一种可能就是,上元实在是太弱了,根本就不敢动这些人马。这些人马打着这样的旗号,难保不是哪个国家的军士,万一触了虎须,极难自保。于是只有送神一般将他们请出国土。
至于狼族那边,仍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若不是有着关口存在,简直让人怀疑那边根本没有国家。
连日来,单陌总在思索这个问题。
雇佣兵?西奴四个国家和平已久,没道理会有这样的军队横空出世。早前就有过一丝风声传出,她倒也没有当回事,毕竟这些都是与她的处境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但到底也算是前后两世都与这些局势脱离不了干系,闲来无事,也难免会思索起来。
她忽然有些觉得,玄元的那次宫变易主,这块西奴的四角铁架,变得有些不稳了。
另一方面,她已经开始和李墨暗暗商讨如何离开了。
李度之前已经在她面前透露出想要把戎城赐给李墨的打算,虽然并未向国民宣布但也算是口头上的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们现在开始计划的,就是让李度给个让他们满意的起程时日了。
暑意已经在这几日褪的比较明显,单陌坐在水竹苑的书房里,两只小手乖巧的泡在精致的红木水桶中,任由男子温柔搓弄那些剑茧。
“若是能和他们同时起程就好了。”少女长叹一声。
李墨垂首认真的为她按摩:“其实只要在他们从皇陵返回之前,就可以。”男子抬起眼帘,漆黑的双眸幽深乌亮:“若是赶在同一日,会不会引起怀疑?”
“不会的,”少女轻闭双目,调整了一下坐姿:“封藩这个事情刻不容缓,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而且你向来无害,他怎么会怀疑你有异动?而且……就算到时候被他发现你逃了,他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喜事,正好那块地又成他的了。”
李墨眉头皱了起来,这话让他很不爱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才没有那么小气,他待我不薄,在宫中一直都很照顾我的,我的身子一直都是他亲自派人调理。他知道我喜欢戎城,才跟你说要把那里封给我的!“
单陌睁开双目,有些迷茫。
在心头一遍遍的警告自己,不要看表象,不要看表象。
但在心头又不由的在想,或许,他对这个弟弟,真的是不同的?
“豆芽,你准备让我怎么离开这里?”单陌不想再继续向他灌疏李度不可能会有这么好心的观念,把话题错开。这个病秧子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反正他们将来就要远离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了。
李墨持起旁边的水壶,又向桶里加了些热水,垂首道:“直接要人,怕是不太可能了。到时候,肯定也是有其他有些势力的将军保送,我也不可能点名让你来。”
“不如这样,”男子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你我二人在校武场共同相处时日也不短了,就说让你送行,如何?”
单陌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点了点头:“我还是觉得和白鸣他们同一天出发比较好,这样我才放心。”
白鸣前些日子去校武场将南宫政提走的事情,虽然当时白鸣并无任何说明,事后李度在私下里对单陌优先提及。
李度当时是这样说的:“由于二哥那一事情中得罪了朝中不少的官员与将军,文的武的他几乎得罪了一圈。如今他殁了,朕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让当时没有被牵连的白家军阀和南宫家去送丧了。”
李度当时说的很是委婉,他说的非常正确滴水不漏,以如今的情况,李炎的棺棂也只有这两支人马能保送,若是让其他人去,怕是会拂了人家面子不说,万一李炎的尸首再出些意外……
这不是不可能的,虽然李炎是皇室之人,但李炎那年宫变做的事情大家不可能这么快就一笑泯恩仇。若是到时候保送的人故意视而不见一些过于憎恨李炎的人前来作乱,那皇家的颜面就真是要丢去了。而且万一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李度就难办了。严惩?不行,李炎算是乱臣贼子,本就应该连皇陵都不得入。不惩?也不行,皇室的脸面何存?
交给这两个氏族最保险了。他们实力存在,而且又与李炎没有恩仇,当时白家被南宫祖的干将宋笛软圈,也算是间接的保全了他们,所以并无任何损失,自然也就与李炎没有恩怨上的牵扯。南宫一脉更不用说了,事发之前一直都是站于李炎这一边,根本就没有任何损失的机会。让他们发丧,李炎的灵柩一定不会出意外了。
一切看起来,李度是真的没把单陌当作外人,每一个举动都与她讲解缘由。这并没有让单陌受宠若惊,相反,李度的表现却让她觉得很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是自己疑心太重?就像是你认为了一个人是贼,然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你怎么看他就怎么像个贼。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自己给逼疯了。
水桶里的药水又有些凉了,李墨再次加了一注热水,看了看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
最近她总是神游,看来还真是应该早些离去了。
“豆芽,”少女突然转醒,沉声道:“李度什么时候才下诏书啊!万一他反悔怎么办?”
李墨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慰道:“不会的,你现在越来越紧张了。放松些……”
“你让我怎么能安下心啊,这诏书一天不下,我就一天放不下这颗心!”
“穆西原那边已经不能再让李代守着了,他一直都没有反过朝,是必须回来的。”男子抬起手来拂着少女额际的碎发:“我看这诏书啊,不久就会有信儿了,别急。”
“如果李度要等到白鸣他们保送李炎的灵柩回来以后再诏告天下你和昭宣王封藩的事情呢?”
李墨一愣,这个他倒是真没想过,他一直觉得李代的事情是应该早些办妥,不会拖延那么久的吧。
思索了一下,反问道:“皇上不会吧?”
单陌得不到肯定的答案,更慌了:“什么可能都要想到啊!快想快想,万一真这样怎么办?”
李墨又是一愣,他觉得单陌过于紧张了:“单陌,你觉不觉得你的反应太大了?”
末了,垂首继续手头的按摩,缓缓道:“就算真是那样也没关系,我们在去戎城的途中才会离开,皇上也不可能让刚刚送完死人的白鸣和南宫政来送我吧?”
少女伸起手来一把握住李墨的手掌:“可是我总是担心,总是觉得不对劲……”
李墨拍了拍她白皙的小手,皮肤已经泡的有些松软,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拿起一旁的棉帛为她擦着:“就算皇上真让他们去也没关系,到了戎城我们也是有机会走的。”
单陌看着男子,不再说话了。再说来说去,仍是这几句,连日来她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她都觉得自己成了神经质的妇女了。
“豆芽,”少女平息了情绪变得无力又温柔:“我是不是像个疯子?整日神经兮兮的。”
李墨呵呵一笑,拍了拍女子的额头:“你是像个小疯子,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会分析出那么多的局势。”
少女抿了抿唇,看向少年:“是不是很奇怪?你们这里的女子像我这般大的就算有了婚配,怕仍是一副今日不知何事的模样吧?”
李墨笑着点了点头:“你倒是不谦逊,懂得拐着弯儿夸自己机灵。”将水桶端起以免隔在二人中间碍事,男子腰身一弯,将它置于脚边。
抬起头来对上那对可人的杏眸:“单陌不是玄元的人么?方才你说‘你们这里’。”
少女蹙眉思索了一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不是,她这身体可千真万确的是西奴玄元人氏。要说是……,可是她内里根本就不是啊。
李墨不解:“怎么说?”
“我不是,”少女垂下眼睑:“我不是这里的人。”
“啊?”李墨很是惊愕:“是上元?憷齐?”男子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是狼族了,那里的女子身形不会似你这般小巧,而且大都长相奇怪,有些还是蓝眼睛,像妖怪一样。”
单陌笑了:“你见过妖怪啊?妖怪都是蓝眼睛?人家只是眼睛和我们不同,你就把人家归到妖类了。”
“人都是墨发黑瞳,有了蓝眼睛,不是妖类也绝非我族。”李墨的语气略有鄙夷,认定了那些混了西方血统的人种就比黄种人低等了。
单陌也不跟他争辩,毕竟这也没什么可争的,也不需要他改观。
“别把话题扯远,”男子突然言道:“你是上元?还是憷齐?”末了李墨忽然脸色又是一变:“不会是南疆蛮人吧?”
单陌笑了起来,连连解释:“我不是西奴人,这里没有我的国家。”再不打断他的话,就越来越夸张了。
少女站起身来:“这里没有,西奴没有,西奴以外也没有。”
李墨大眨着双眼,似乎在思索少女的这番话,她到底是哪里的人?
“豆芽,我们不提这个好吗?”单陌忽然有些伤感,不想再继续:“等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
“我们走以后,等一切局势定下来,却你的故乡可好?”李墨以为她是思念了故乡的亲人,便没有继续追问。而且听她所言,她的故乡似乎很远,不过既然她能到这里,就算再远,他们也可以过去,也算是彻底的离开了西奴。
单陌突然眼眶有些红热,勉强向下压了压,抬起头来又恢复笑颜:“我们可以离开西奴走到很远很远,但是,到不了我的故乡的。”
“为什么?你的故乡……”男子突然有些犹豫,终于开了口:“被覆了?”西奴已经太平了很久,看来她真的不是这里的人,想不到她的家乡竟然……
少女轻轻一笑,却让男子觉得充满了一种无力感,那个时候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只是认为她的家庭一定是遭到了巨大的变故,才导致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女有着如此不属于她年龄的心智和体能。
单陌的笑容收拢在唇迹,眼睛无焦的视向远方,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男子的问话,喃喃道:“就算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完这一辈子,也到不了。”
男子望着她的模样突然有些伤感,然而听着这断续的话又窜连不起一条清晰的线路。突然眉心一凛。
“单陌!”男子脸色大变:“你的伤是不是没好?”
女子一愣,忽而又意识到他指的是南宫政匕首上有毒的问题,叹了口气:“你自己亲自尝过的,毒是你解的,你自己不清楚么?”
李墨还是不放心,上前持住少女的脉搏,蹙着眉停了半晌,才闷闷的将手放下。
心头却有些失落,若是真的毒素未清除彻底反倒容易办了,他再为她调养便是。既然不是,那就说明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并非昏语,难道她真的是思虑太多,有些混淆现实?几年来,从单陌这个人走入他们这些人的视线时开始,他从未暗中派人进行过调查。
起初时不用查。她根本就不是南宫跃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去思索,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为谁办事。而后需要查的时候,他又不想查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现在,他更不用去查了。这个女子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告诉他,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听她亲口讲出来。
看来,是应该早些离开这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