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季的雨下得很大，她举着伞走进雨雾里，看不清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她睁大眼睛，到底是谁躺在血泊里。
“爸，你快回来，快回来啊！我害怕！”她丢了伞，坐在斑马线上，手无足措，鲜红的苹果滚在地上和着雨和着血在眼里不断的放大。
“南南，发生什么事了？”
“出车祸了，出车祸了，我好害怕！”所有的车停在路中央，雨砸得她看不清这个世界。
“好好好，你别着急，爸爸立马就回来了。”害怕麻痹了神经，她没听见电话里头的醉意。
等了多久，血液停止了循环，她也无力的倒在地上，空洞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针脚般密集的雨砸在脸上。
直到救护车将她放在了担架上，一起的还有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
浑浑噩噩，神经被麻痹了，她望着，望向何处，望向走廊的尽头，始终没有人来。
过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从病床上醒来时，父亲一脸沧桑的看着她，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
“妈妈呢？”一向最爱自己的妈妈怎么不在身旁。
“妈妈走了。”
“什么走了？去哪儿了？”
宋父低下了头，沙哑的声音有些哽咽，“南南，妈妈永远的走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永远的走了。”她弹了起来，盯着父亲的脸，想要捕捉一点点谎言的痕迹。可惜她看到的是父亲捂着嘴，像个孩子一样低声哭了起来。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原本在外应酬的宋父准备晚上不回去，在酒席上也就多喝了几杯酒。接到宋终南的电话时，什么也没想，就害怕她出事，于是就和不胜酒力宋母赶回来了。
途径桐镇的时候，相向而来的车灯光晃得他有些看不清路，眼睛一阵恍惚，脑袋也晕乎乎的，打错了方向盘，一下子变道撞上了对面而来的车辆，宋母惊叫了一声，扑在了宋父身上。
这一场事故里，两死一伤。
玻璃碎片扎进了女孩的眼睛里，司机已无生命体征。
从所有的监控里，他要负全部责任，并且要承担法律制裁。
一口血自胸腔喷了出来，昏倒前是父亲焦灼的呼喊。
不记得自己沉沉浮浮地睡了多长时间，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一无所有。
“爸，我的钢琴呢？”“你的古玩呢？”“妈妈的梳妆台呢？”
“南南，我撞的那辆车是赵家的私家车，女孩是赵家名媛……爸的公司已经破产了……”
赵家是商业巨头，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变卖家产来赔债怕也赔不起他们家司机的一条命和女儿的一双眼睛吧。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低声的抽泣。
“南南，爸爸也要走了，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了。”
“不，不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南南，不要怕，不是你的错。”
八月初，中秋未过
舅舅突然来了，宋终南瞳孔一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锁上了房门，任宋父和舅舅如何敲打都紧紧地抵住门，拉上窗帘，杜绝一切光线。
累了，哭得累了，直到迷迷蒙蒙间，父亲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南南，父亲现在就要走了，舅舅会带你去唐家，一样的学习，一样的生活，你不要怕。”
房门后她坐在地上，咬着苍白的嘴唇，终于颤抖地哭了起来。
“这个房子，我没有卖，我给了邻居宁阿姨一把钥匙，要是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你妈妈吧。”
“门前花圃里的花我会让宁阿姨每天帮忙施施肥，一定要等我回来，你还有父亲，要坚强。”
她打开了房门，煞白的光线里父亲已经到了门外，法院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
“不！”凄厉的叫声，宋父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走，我要跟你一起走！”她追了出来，因为太快，还是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她慌忙地站了起来，宋父已经坐进了车子里。
关了车门，她紧紧地拍着车窗，“我要跟你一起走，我要跟你一起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父亲没有摇下车窗，透明的车窗里，父亲偏过头去了。
她赶紧跑到前面，向法院里的人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跟他一起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都是因为我，才会导致这场车祸，求求你了。”她固执的苦苦哀求着，可惜换来的只有冰冷的“不可以。”
宋父突然摇下了车窗，“终南！”
宋终南笑着赶紧跑到了后面，以为父亲答应了，却没想到是更深的怒骂，“法不容情，你这是做什么！回去！”
笑容渐渐凝固，泪水还挂在脸上，“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
“舅舅和舅妈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看家还在这儿，任何时候都要坚强，等爸爸回来，爸爸要是回来没看见你，可就要生气了，要是没看见你，爸爸会伤心的！”这一段话，在之后的两年里，堵死了宋终南所有想要轻生的念头。活着，是赎罪，活着，是惩罚，活着，是等待，活着，是承诺。
车子扬起了大片的灰尘，从此记忆开始蒙上了灰。
“南南，不怕。和舅舅一起回家了。”
家？在哪儿？
02
闹钟“叮叮叮”的开始闹了起来，她睁开酸涩的眼睛，静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梦里的影子清晰的在闪现。
脸边一片黏稠，枕巾上也有未干的水印。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闭了闭眼睛，算了，还是不要起来了，旷课吧。
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许遥川的电话。
“你起来了吗？”清澈的声音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还没，怎么了？”嗓子沙哑得如同像卡住了浓痰一样。
“能来一下我家吗？笑笑说想见你。”
想到那个小女孩苍白的脸色，她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声，“好。”
又走进了那个弄堂，深处好像总是常年不变的苦药味。遥川的脸在厨房的窗纱边若隐若现，她站了一会儿，那种第一次见面时的熟悉感又来了。
“在看什么呢，进来啊。”月牙般的眼睛从窗纱的每一个小孔里放出光亮来。
宋终南舔了舔嘴角，就进去了。
许遥川在熬药，许母已经在做早餐了。许笑笑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气色好像也好了一点点，看见宋终南进来了，立马跳了下来，“终南姐姐，你怎么来了。”
宋终南立马跑过去，把她又抱上了沙发上，她真的很瘦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病魔对她实在是太残忍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扬起的笑容，她不禁想笑又想流泪，难得有人如此这么高兴地见到她。
“可有按时吃药呀？”
“嗯，每天都吃呢，哥哥还给我买了糖果哦，终南姐姐，你好聪明啊，吃了药再吃糖果就不苦了耶！”天真烂漫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原来在她的心里，只要有一点点甜味，之前所吃的苦药都是不苦的。
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仿佛在抚摸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糖果，然后剥开递给了她，“终南姐姐，你尝尝，真的好甜哦。”
她伸手捻了一颗，放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是的，很甜。
笑笑看着宋终南皱着眉头，将剩下的一颗糖也放进了嘴里，是很甜的呢。
“终南姐姐，你的糖不甜吗？”
“甜呢，怎么会不甜呢？”
“那你为什么要皱着眉头呢？”
宋终南看着面前疑惑的女孩，笑了笑，发自内心发自肺腑。
是啊，既然已经吃过了那么甜的糖，为什么还要皱着眉头呢？
笑笑高兴得将小腿不停地垂在沙发上晃动。
“笑笑，吃药咯！”许遥川将一碗黑黑的中药放在了茶几上，旁边还放着一小盏黑漆漆东西。
“可是，我已经把糖吃了。”笑笑翘起了嘴巴。
“那下不为例哦，你今天可以吃两颗。”
“真的吗？”笑笑有些高兴，但是端起碗的时候还是皱起了眉头，她直接将一碗药灌进了肚子里。
遥川赶紧剥开了糖纸，笑笑赶紧将糖果扔进了嘴里，咂吧了两下，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
许遥川看着旁边有些目瞪口呆的宋终南不禁笑道，“这一盅是为你准备的，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看着他眼里的狡黠，她端起杯子就往嘴边送，却在闻到味道的时候，莫名地想要抵触，看着笑笑一脸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捏着鼻子灌进去了。
“呕。”许遥川递过来的垃圾桶可真及时，仿佛早已预料到了。
他赶紧将剥好了的糖果递了过去，笑盈盈的看着宋终南，“这点苦都吃不了？”
宋终南赶紧将糖果塞进了嘴里，不停地咂嘴才渐渐地缓解了口里的苦涩。
看见面前的女孩满足的笑容，她仿佛一下子明白许遥川的用意，“谢谢你，遥川。”
被三个人极力挽留下来吃了早餐。吃完早餐之后，笑笑突然凑了过来，将小手环成一个喇叭状，对着她的耳边说，“终南姐姐，哥哥很喜欢你哦。”
不知道是不是笑笑的气息热乎乎的，她的耳朵以及脸颊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热热的。
还在收拾碗筷的许遥川转过身来，瞥见她不正常的脸色，有些担忧，“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没，没。”她赶紧摇头解释道，“要是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先走了。”
“不一起去学校吗？”
“我今天不去学校了。”
他放下了碗筷，皱眉道:“你要是今天不去上学，别人会觉得你是怕了，倘若你今天怕了，明天也一样，难道，你以后要一直这样躲着吗？”
她咬了咬唇角，是啊，难道要一直躲着吗？
“终南姐姐不要怕哟，哥哥会保护你的。”
宋终南看着笑笑月牙眼里的笑意竟和许遥川的一模一样，绝对是被许遥川带成了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