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了冷傲的心里。
自从在无欲谷中苏醒之后,他除了每日惦念怎样振兴门楣、为家族复仇的事情之外,有意无意的拒绝去回忆任何跟复仇无关的事情。复仇之路原本就荆棘密布、千难万险,充满了各种凶险和不确定,即使全神贯注,能不能完成心愿也未可知,更不要说心有旁骛,被无关的事牵扯精力了。他放逐数千年、流浪数万里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怀旧的。
可如今,眼前这位绝色美女轻描淡写的“朋友”两个字,却让他瞬间崩溃了刻意构筑的理智堤坝,陷入了对过往深深的回忆。
曾经的冷傲,之所以被誉为江湖中年轻一代的翘楚,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师出名门,武功超群,更因为他卓尔不群的气质,因为他笑傲江湖的侠骨柔肠。单单是他交朋友的故事,就足够让城里最有名的说书匠周铁嘴编成九九八十一集,足足说上大半年。
据说,从王侯将相到世家纨绔,从江湖侠客到市井流民,从山野中闲云野鹤的和尚道士,到弄堂里杀人越货的草寇巨匪,从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到春宵一刻的花魁流萤,到处都有无相山庄少庄主的朋友。
冷少庄主交朋友,不论权贵,不问出身,更不图利益交换,只看是不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只要合眼缘,投脾气,哪怕你是走街串户的挑粪工,冷少庄主也可以不洗手就和你将一只刚刚剥了泥胚的叫花鸡分而食之;相反,如果你和冷少庄主不合眼缘,不投脾气,就算你找上二十个媒婆,三十个神棍,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休想让冷少庄主向你多瞅一眼。
据说,冷少庄主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朋友。
当时,姑苏城里最大的镖局是“苏宁”镖局,他的总镖头吴思远是冷御寒的莫逆之交,也是威震江湖的“无影刀”的嫡传真人,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刀客。他的儿子吴立群和冷傲同岁,又因为两家长辈交好,自然就成了和冷傲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
在两人十七岁那年,有一次,“苏宁”镖局接了一趟红标,原本应该由老镖头亲自押镖,可刚巧两天前老镖头四十岁生日,多喝了两杯,风湿病发,行走都有些不便,更别说走镖,于是,只能由儿子代劳。好在之前吴立群也随父亲走过不少次镖,一身武艺又是得了父亲的真传,在江南一带的武林中已经小有名气,况且,只要有“苏宁镖局”的这竿大旗在,江南一带黑道上的朋友谁敢不给几分面子?
更何况,这次儿子还说服了发小、“无相山庄”的少庄主冷傲同行,吴思远更可以在家安心养病了。
这趟镖原本走的极其顺利,不料却在离目的地金陵只剩七十里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这个意外和走镖其实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在离金陵城七十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名叫翠湖镇,因为这里有一个颇具规模的湖,湖水湛清碧绿,因而得名。这一天,冷傲一帮人行至此处,在镇上的“云来客栈”打尖,无意中发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对着人群中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冷傲站在客栈的三楼高处望下去,看见人群中间跪着一个妙龄女子,旁边铺着一个草席,上面躺着一具死尸。妙龄少女的头上插着一个草标,原来是要卖身葬父。
冷傲远远望去,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招来掌柜的,递给他五两银子,要掌柜的给那个女子送去,葬了父亲,还有点余钱讨个营生。
没想到掌柜的一脸苦笑,竟然摆了摆手拒绝了这五两银子,嘴里说了一句:“哎,这位公子,你是有所不知,这、这、这真的一言难尽啊。”说完,径直下楼去了。
冷傲不由得好奇心起。他心想,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镇上,一个少女卖身葬父,居然有人碰上善人而不敢做积德行善的好事,一定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少不得又是逼良为娼、鱼肉百姓的套路。想到这里,他心中行侠仗义、侠骨柔肠的情怀油然而生。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心生一计。
找了个空闲,他对吴立群说到:“立群,这里距离金陵城也就不足七十里了,而且全部都是官道,再也没有崇山峻岭、密林沟壑,决计不会再有贼人出没,安全的很,我看这个翠湖镇虽然不大,但是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别有一番风韵,着实喜欢的很,所以想在这里小住几日,多多欣赏一番。你押镖自去金陵城,把事情料理完毕之后再来这里接我一同回姑苏,如何?”
吴立群自小就觉得自己无论是武功、才华还是相貌、学识都不如冷傲,所以老早就对自己的这个发小言听计从,所以也没有多想,立刻答应了下来。于是,吴立群一行稍事休息之后便重新上路,而冷傲自己则要了一间客房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冷傲将掌柜的叫到屋里,这才听掌柜的说明了原委:原来,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名叫小怜,是镇上豆腐铺老板王老实的独女。王老实的老婆死的早,多年来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多亏了王老实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他做的豆腐货真价实,味道绝佳,再加上他人如其名,老实巴交,童叟无欺,所以生意一直很好,至少能够让父女俩活的还算踏实,而且还能让小怜读几天私塾。
小怜天性聪慧,先生教的东西一学便会,深得先生的喜欢。而且小小年纪便出落的楚楚动人,如同出水芙蓉般惹人疼爱,真的随了她的名字,我见犹怜,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更为难得的是,小怜心性善良,懂事的很,知道父亲一个人不容易,但凡有点时间就会来到店里帮助父亲打理生意,成了方圆十几里出了名的豆腐西施。
但是,怀璧在身却招来了灾祸。翠湖镇上最大的财主名叫周远财,他有一个儿子,诨号大牛,是远近闻名的恶少,欺行霸市抢男夺女,无恶不作,因为有他父亲的庇荫,多年来,乡亲们敢怒不敢言。大牛看上了小怜的美貌,想要纳之为妾,便找媒婆向王老实提亲,王老实知道大牛的恶名,怎会舍得女儿往火坑里跳,便婉拒了媒婆。这下子可得罪了大牛,他心想:本少爷就算是看上了谁霸王硬上弓,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如今明媒正娶纳你为妾,你居然还不识抬举,敢薄我的面子。行,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没过几天,大牛便指使七八个地痞流氓到王老实的豆腐铺捣乱,声称吃了王老实的豆腐之后,上吐下泻,浑身酸软,要王老实赔钱,要不就拿女儿抵债,否则就去见官。王老实虽然明知是大牛在暗中使坏,可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再加上生性老实,笨嘴拙舌,怎能应付这样的场面?他常年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卖豆腐供养女儿,原本身体就不好,一口气没上来,急怒攻心而死。
眼看王老实家里唯一的一个男丁撒手人寰,大牛喜不自禁,以为这下子自己霸占小怜可没有阻碍了,不料小怜外柔内刚,又读过诗书,对书里描写的贞洁烈女推崇备至,对大牛的威逼宁死不从,搞的大牛无计可施。死了一个王老实还能推说是年老体衰,小怜正值青春盛年,万一再逼出个好歹,大牛怕真的不好交代。于是,大牛命那些地痞开出天价医药费,要小怜代父偿还,希望小怜知难而退,乖乖就范。
没想到小怜刚烈无比,她写下卖身契,宁愿卖身为奴,用自己的卖身钱葬了父亲、赔了大牛,也不愿从了杀父仇人。这一下,大牛干的坏事就公之于众,虽然是死无对证的事,但乡亲们也都心照不宣罢了。
大牛恼羞成怒,暗地里放出话去,谁敢帮小怜,就是和自己、和周家过不去,就是要与周家为敌。乡亲们虽然有不少都觉得小怜可怜,想要帮帮她,可是害怕大牛的淫威,都是敢怒不敢言,担心真的帮了小怜,会得罪了大牛,吃罪不起。
于是,将近半个月过去了,小怜虽然每天跪在街上卖身葬父,可本地乡亲知道原委,都是爱莫能助,而过往的客商都是奔走如浮萍,谁愿意去趟这潭浑水?
虽然此时刚进初春,天还不算热,但是王老实的尸身十几天不能入殓,也已经隐隐显出了臭味,眼看是不能再拖了,小怜也已经暗下决心,三天之内如果仍然不能凑足银两让父亲入土为安,自己就和父亲的尸体捆在一起,坠上大石跳入翠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