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我很忙
当我第一个来到母亲的菜园时
我看见一垄一垄的羊羔葱
已蹿出了绿绿的一节
当我回家时
才瞅见那刺眼的冰草尖尖
从田埂地坡间慢慢爬出
春天把第一抹绿
给了母亲
我老了
一生中
能做几件像样的大事才算幸福
不知不觉
我已老了
总喜欢
在夜里点灯
春天
一觉醒来
山桃花开满了整个山洼
啊春天从夜里开始
一盏油灯
我总担心这盏灯被风吹灭
忽忽忽
像我喘息的心跳
在拐弯处它冷冷地又发出几声咳嗽
柔弱的身子一躬一张
而我用宽大的手掌呵护着它
在时间之前它要把眼前的黑暗驱赶
站台上
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向日葵般从身边擦过
捧着那最天真的一张
如炎热的夏夜
一片荷叶
捧着温热的露水不放
而我又将它轻轻地放下
托付于这广大无边的爱
列车就轻轻地启动了
给你看
我把一生的追悔给你看
把最大的慌张给你看
把长长的张望给你看
把内心的翻船给你看
把流血的伤疤给你看
你看不见
我把瞪红的眼珠
扔了过去
抑郁
毛玻璃一样的天空
压着钢镚一样的太阳
置身于这样的天气里
两个男人在议论
一个说天气阴了
人的心情也跟着郁闷
一个说郁闷起来就什么也不想干
一个情绪低落的人
和一个精神失调的人
谈论起天气变化
都有不同的抑郁
大风刮来
谁家的门哐的一下
关住了之前的一切
院子里传来神的走动
大风刮来
趁人们酣睡时
先抖抖屋顶的柴火
又擦掉大路上的灰和脚印
张开一个巨大的口袋
装走了残月和灯火
大风刮过
就像一群鸟飞来又飞去
雪
我从窗口朝外瞅
父亲正挥动一把干净的长铣
把这个世界朝那个世界攉
一行树
一行树站在塬上
不说话也不唱歌
就这么一站
山上就有了秀色
路上就有了人和
就这么一站
就像姑娘和帅哥
抑或是五十岁的老爹
和八十岁的爷爷
就这么一站
威风就来了
故事就多了
人气就旺了
它反背着大手
或手舞足蹈
让我们怎么看
都觉得土地多么可靠
家园多么灿烂
盐碱池里的小花
在天底下在苦水边
一个劲地开出自己的
一丁点美
从不奢望自己的得失
也不怕狂风折断自己的腰肢
在疼痛里站起又趴下
趴下又站起
白雾薄霜碱水肃杀的山洼
它汲取了一丁点苦水
我朝下俯视
就有一种被折服的感受
离别
离开你的时候我从不敢回望
那是我把整个乡村扛在肩上
我把你的目光朝肩上耸了耸
把整个乡村耸了耸
这样做我会踏实许多
野红果
星星点点的血
是从青灰色的指尖上流出
凝成冰清玉洁的红果
装点了塞外的漠野
让我想起和我一块放羊的
索菲娅妹妹
她用眼泪点燃寂寞
用歌声点燃灯盏
但我怎样饥渴
也从不敢舔取她的泪水
身体
身体是一台抽水机
我体内的水
始终未干
一千年一万年
我的祖辈和我
始终不停地安装
（原载《朔方》2009年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