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云无眠是盲仙,怎么可能有双冰一般清澈的眼睛?子游曾与禾禾说过,世间仅有一人有这样的眼睛,那便是母神。若云无眠有这样的眼睛,应是神子才对,怎么可能还是金仙?
禾禾觉得混乱极了,是不应该出现在寂灭中的混乱。既不是寂灭,想那巫祖也并不想害她性命。
不过如今的她,留性命又有何用?
若不是畏惧幽狱,禾禾倒是愿意再入次轮回。
她还是喜欢为人时的感觉,那时虽然与父母缘薄,但也算能感受到父母疼爱,感受到朋友关怀。如今莫名其妙有了一副仙躯,倒是没那么多温馨时刻,反而处处碰壁。好像这副仙体是为了承受一切磨难而造就成的。
而且有过救命之恩的老神仙死在自己面前,这是禾禾一辈子无法回避的伤痛。
云无眠一把掐住巫祖的咽喉,枯瘦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放开她。”
“晚了,”巫祖嘴角裂向耳根,道:“是她自己要试用渡还的,没得放。倒是你,为何那么在意这一世的她。和以前又不像,也没那么伶俐。再说,我看她神灵阴中带阳,与你已是不同,做不成……”
“我再说一次,”云无眠打断道:“放开她。”
“也是,你都可以忍受她与那狗王帝亲爱,甚至被送入青楼也无动于衷,星辰这般天下无双的神子又算得了什么。”巫祖讥笑道:“仙君你可比我这做兄长的还豁达明理呢。”
“放开她……”云无眠还是那般清冷萧肃,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巫祖盯着云无眠的双眼道:“云无眠,身居仙界久了,人性易泯。你该想一想苍生。”
“凡人生灭自有道,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
“你可以,”巫祖道:“你是母神藏在凡间的神灵血脉。”
见云无眠不说话,巫祖又说:“可惜你神力被风伯禁锢太久,恐怕都忘了自己神子的身份了吧。”
云无眠眉头微微皱起,他意识到巫祖只是想拖延时间。看着禾禾越来越虚弱,云无眠也开始慌了。他顾不及考虑自己为何会慌张,将手一松,闪身来到禾禾近前,调用全身力气伸手去劈禾禾脚下锁链。
那锁链仅仅晃了晃,依旧紧紧缠着禾禾的双脚。
巫祖不慌不忙走到近前道:“白费力气,灵脉之玉哪有那么容易断的?除非……”巫祖没再说下去,他相信云无眠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除非自己解开禁锢,动用神力?云无眠心想,母神道化之时曾叮嘱过,若非大恸,不可成神。若是此时动用神力,一来不守母神遵嘱,二来恐会逆道,为苍生招来更大祸患。
云无眠抬头看着巫祖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的鹤儿回来。”巫祖答道,他看着被白玉盘光泽映照得禾禾,眼里忽然多了些温柔。
“你有没有想过她想要什么?”
“你有吗?”
“帝神会灭她神灵。”
巫祖看着云无眠道:“有人会保护她,不是吗。”
云无眠不再回应,他知道妄尘说的那个人不是他。
妄尘第一次见到云无眠时,就知道此生不会再原谅这个人。
“若不是为了苍生,真希望你神灵寂灭。”
妄尘忽然想起鹤儿手里攥着那蓝色的珠子,一脸幸福模样,嘴上甜甜叫着哥哥,让他也听一听那光怪陆离的梦。她说:“我想做个凡人,也有这样的梦境。”
“云无眠,若是她没遇到你该多好。”
巫祖轻轻拨动白佑,只见白玉盘上符文渐渐由暗到亮,随着禾禾的呼吸,蜿蜒盘旋,一下一下冲向禾禾脚下。每冲击一次,禾禾的身体就会触电般地僵直挺立起来。禾禾的思维愈加混乱。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神灵的一生,从一只朝圣的仙鹤渐渐化成人形,再到云宫,遇见那个天上地下少有的俊美神君,并被帝神亲赐姻缘。可惜造化弄人,她最终爱上了个金仙。
“要是没遇到你,我会和星辰过得很好吧。”
禾禾睁开眼睛,冷冷说道。
“是。”云无眠答着。
禾禾面部肌肉不禁抽动一下,道:“我还为寒潭底的一缕怨灵惋惜许久,不想却是自己。云无眠,你欠我的,你该还我。”
“好。”
“那下一世,成全我与星辰。”
云无眠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道:“好。”
禾禾嘴角微微上扬,向着巫祖说道:“哥哥苦心鹤儿心领了,既是为造福苍生,就早些送我往生吧。”
“鹤儿,委屈你了。”
“不委屈,为了苍生,为了母神遗愿,我愿意。”
巫祖紧紧闭着双眼,一横心,手指紧紧握住白佑将其拔出。又走到青佑处,将青佑也拔出,随后将白佑插在青佑曾插过的洞眼处。
月白善机关,即刻便看出宝器渡还的奥妙,对着云无眠说:“他这宝器是用阴阳道理,方才符文是逆向而行,使她记起前世记忆,巫祖现在插的是正向,送她往生。若是此时拨出他那两件宝器尚来得及。”
“不必了,既然她要我成全,我便成全了她。”云无眠冷冷回道,一双手紧紧握着拳头藏在袖内。
“谢谢你。”禾禾答着,闭上双眼。
时间如流水般一点一点从身体里逝去,四气凝结,神灵混沌。头上金莲渐渐合了起来,隐于金顶之内。而那缕怨灵终于消解在禾禾灵池之内。
巫祖驱使渡还用尽了他全部精力,巫头发瞬间变得花白,下巴也上了一层寒霜,眼角爬上些许皱纹来,身体也佝偻起来,两条腿就像朽木般脆弱,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巫祖拄着青佑,缓缓走向另一洞眼,犹豫片刻后将青佑插在了洞眼处,渡还上的符文开始逆转,发出的光亮又一下一下冲击着禾禾的身体。
那光亮每冲击一次禾禾身体,就像击打在云无眠心上,云无眠的拳头越攥越紧,那段被青竹折磨的脊骨也越发疼痛难忍。云无眠嘴角隐约露出一抹晦涩笑容:
“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
“师兄……”
云无眠看向苍白虚弱的月白,道:“不必。”
“敢情苍茫人世天真多则假,难得此馀多情。”月白看着禾禾,伸出细长的食指插入自己的额角,勾出一缕精魄来,对着云无眠说道:“成全你,也是成全我。”
“与你无关。”
“师兄,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