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佳人相伴,彭成一路上顿失了生气,途中的风土人情,山岭河流都变得干瘪枯燥,索然无味。山石只是山石,林木也只是林木,河湖,只是河湖。
彭成也不知道在这简陋的马车上晃荡了多少个日夜,这天傍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终于到了黎阳县城。
看见“黎阳城”这三个大字,彭成竟然感到久违的熟悉。两月来,在这陌生的朝代,人事代谢,始终与自己相伴的,也唯有这“黎阳”二字。
在彭成的指引下,车夫驾车来到了范家宅院。
彭成拿出行李,下了马车,送了些银子给车夫,作为报酬。
范家的奴仆倒也懂些礼法,见府前有人下了车马,便赶忙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从大门里走出了一个人,打着灯笼,看样子不是范随,应该是范府的管家。
“敢问郎君大名,小人知道了,也好前去通报。”
“在下彭成,大约一月前去了卫州,今日回来,烦请老伯前去通报。”
“彭成?哦哦哦,原来是彭郎君啊,这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好了,竟然没认出是郎君你,郎君见谅。”那老伯连忙弯腰赔礼,“还不快去帮彭郎君拿行李。来,郎君请。”
彭成进了范府大门,“烦请郎君先到大厅休息,我家阿郎正在吃晚食,我这就去。”
“老伯,不用了,我可以先等等。”
“郎君这边请。”
管家走后,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女婢,拎着水壶,给彭成到茶时,一脸的不情愿,走后还小声嘀咕,“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
彭成口中干渴,腹中无食,管不了那么许多,毕竟是寄人篱下。
等了好久,范随才过来,在远处,便听见,“范某失礼了,失礼了,让郎君久等了。”跟着范随过来的,还有周安。
“哪里哪里,是我又来叨扰了。这一月来,周安没给范先生添乱吧。”
“郎君客气了,周安温顺乖巧,我和拙荆都喜爱得很啊。”
周安的表情很是微妙,见到彭成,明显很欢喜,却又有点生分。
“郎君吃过了吗?咦...柳姑娘呢?”
“实不相瞒,路赶得急,所以还没......”
“你,快去给郎君那些吃食来。来,郎君请坐。”
“多谢范先生。”
范随坐到大堂右边,而周安跟着彭成,一同坐到了左边。
彭成看了看周安,周安也看了看彭成,虽然两人并无关系,又因周寿一事生了嫌隙,但此时此地,两人却又是彼此的“亲人”。
“郎君,此去博州收获如何啊?柳姑娘呢?她可寻得亲友了?”
“承蒙先生挂念,柳姑娘有了着落,我有职务在身,所以就先回来了。”
“也是,不知郎君一路上可曾听过什么?”
彭成眉头一皱,“忙着赶路,无暇顾及其它,彭成愿闻其详。”
“唉,想到郎君在天雄军前效力,范某有些担忧啊。上月七月初七,是气息乞巧节,据说当今圣人在大摆宴席,饮酒作乐,突然一道白虹横贯长安西面长空。白虹贯日,乃不祥之兆。长安城内议论纷纷,不久便传遍九州四海。范某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的。”
彭成是唯物主义者,自然不相信这些,喝了一口水,看在范随一脸专注地神色上,问了句,“哦,有这等怪异之事?”
范随忧心忡忡,“当今圣人荒淫无道,百姓苦不堪言,上天降下异象警示。这不是,从南方传来消息,在桂州(广西桂林)驻守的徐州将士思乡心切,但归期一再推后,于是怒而斩杀主将王仲甫,推粮科判官庞勋为首,已经从桂州率众北上了。”
彭成从“历史学家”--自己的室友董明史嘴里听过,关于“庞勋起义”的事,知道最后被朝廷平定了,因为没掀起什么波澜,所以也没有在意,只是盼望范府的奴仆快些端来东西,彭成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
“是吗?朝廷没有采取措施吗?”
“这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据听说七月中旬就已经到了湖南地界。朝廷已经派遣宦官高晶,张敬思前去慰抚。”
彭成听着,“那就好,多谢范先生告知,这庞勋是徐州人士,应该不会波及河北吧?”
范随喝了一口茶水,“本来范某也不在意,徐州到咱这卫州,中间还隔着几州呢?但就在半月前,卫州指挥使齐明义将军被调回了魏州,魏博牙军右厢兵马使郑定国继任卫州指挥使,这魏博军政,范某也算有些了解。这郑定国,可是何中书长子何全肇的心腹。”
彭成听到这里,仍然不明白,但隐约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范先生稍等,在下学识浅薄,这兵马使,指挥使,什么右厢,什么何全肇,郑定国,在下实在不知,还请先生告知。”
范随笑了几声,“是范某忘了,郎君勿怪。范某这就讲来。这魏博镇,何中书掌管六州军政大权,其中六州刺史主管各州政事,六州指挥使负责各州兵马防务。这六州军政,统归于何中书的幕府,这幕府,俨然就是个小朝廷。六州的天雄军,是地方军,外营兵;而魏博牙军,只听从何中书一人,是亲军精锐。”
彭成仔细地听着,认真程度堪比打王者。
“而这六州的刺史,都是何中书向朝廷奏请任命的,而这六州的指挥使,都是牙军中的将军。这牙军军职里,统兵的是兵马使,掌管军机谋划的是都押衙,掌管军法的是都虞侯,管理日常训练的教练使。其中兵马使分为都知兵马使,衙内兵马使,左厢,右厢,中军,前军,后军兵马使。还有节度副使,行军司马,掌书记,判官,推军等文官。天雄军和牙军编制类似,只不过没有节度副使之类的文官。”
彭成此时已感受不到饥饿了。
“至于那何全肇,是何中书的长子。何中书妻妾三人,育有五子。正室生长子何全肇,幼子何全皞;侧室生二子何全绰,四子何全升;三子何全卿乃小妾所生。何中书今年六十有四,牙军诸将,各州刺史早已派系林立,暗中分为了三派。这郑定国,就是何全肇一派的。眼下南方兵戈不休,齐明义又被调回,何中书很有可能会出兵助朝廷平叛,一来示朝廷以忠心,二来让长子带兵,也可以为其积累威望。”
听到范随说到此处,彭成心里不禁冒出一句“我擦!”,老子刚从土匪窝里出来,不会又要去“体验”沙场厮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