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也是。
因为专用拉遗体的缘故,内部除了拆卸座椅,还特别做过隔空处理。别说蚂蚁蚊虫,连空气都进不去,里面的气味也出不来。
然而现在的车厢中,隔空用的钢板上突然出现了很多刮痕和坑,要么就是凸出来的,要么就是凹进去的,真正的凹凸不平。
尤其是车顶,是真的就要被掀了开来。
整个顶部被强行抬高了几厘米,不仅通风,还向阳。唯一死拖着没被吹飞的地方,就是强行抬高后拉扯出的几根铁丝。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马一城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又跳了起来,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觉得身体更加冰凉了,尤其是背后。
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甚至才刚刚开始……
……
……
婚礼当天。
买了车票,坐上前往S县的中巴客车,看着身边的座位逐渐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车间喊叫打闹的孩童,阔谈家常的妇女,把双喇叭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听着网络神曲的老人。
整个氛围可以说是吵杂非常,人气冲天了。
十月底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往健康点儿来说甚至还觉得气温偏热。
可马一城还是觉得阴气森森的,身体冷冰冰的,虚浮得很,就像星爷某部电影里的肾虚,啊不,“空虚公子”。
可能是还没从前天的剥皮“业务”中缓过来,也可能是真的有什么异常。
他又拉了拉窗帘,让阳光包围在他身上。
车子启动出发,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中巴车,正常座位限载十九人,这辆却塞了不止这个数。
哪儿都挤满了人,甚至还有四人提着小板凳坐在过道上,唯独他身边空荡荡的。
身材几分肥胖的女售票员,扯着稍稍高调的嗓子喊道:“都别挤都别挤,都站在过道上干嘛?那不是有座位吗?”说完,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你,坐那儿。”
“不了不了,我前面就下车了。”那人回道。
女售票员皱了皱眉,又指向其他人,然而个个都是摇头摆手,要么就是快下车了,要么就是得看守孩子看守老人,什么样的借口都有,反正就是不坐。
“你,过来,坐我的位置。”女售票员又指了个年纪偏大的老人家。说完,自己站起身往马一城这边走过来。
可才来到他附近,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女售票员又皱了皱眉,突然转过身去喊道:“来我数数人数,有哪些是前面下车的?”
边说着,走了。
走了。
了。
马一城:“……”
看了看自己,他实在搞不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服装?并没穿着某某殡仪馆的工作服啊。
外形?整洁利落,虽然不是什么时尚达人,但毕竟去参加婚礼,总不能穿得太邋遢。他还特意剪了个头发的好不好?身上也没有异味。
样貌?还好吧……挺帅的啊,并且都帅得有点明显了。
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身上有毒还是怎么?靠近就会毒发生亡的那种?
唉算了算了,没人来也好,反倒落个自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挤来挤去也很不好受。
一路上马一城始终看着窗外,根本没留意那些站着的人,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前面下车的,有多少只是借口说要下车,实则不愿坐到他身旁的。
包括女售票员,数完人就站回车门口,就算打盹儿也是靠着车门。
走了两个小时,车子停在一个偏僻的岔路口,他才一下车,车子长扬而去的时候,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被人占领了。
马一城叹了口气,这才收回目光来看岔路口。
这一去,是条足足三公里的山路,路面极窄而且崎岖,三轮车还好些,轿车根本开不上去,所以在这个岔路口被人工开挖了片不大不小的停车场。
现在的停车场也停了几辆,豪车面包车都有。
看来,已经有一部分远客先到了。
回想起那天的梦境,就算是快要和老友兄弟们见面,马一城心理一点儿也激动不起来,反而隐隐透着担忧,生怕真的会梦境成真。
稳了稳心神,他刚提步跨上山路,一阵犬吠声响了起来。
汪、汪——
同时从车底钻出条全身乌黑,身材有小牛犊那般大的狼狗。它撒欢的跑来,步步一米多,并且腰肢壮实,十分威武漂亮。
马一城见状,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张着双臂道:“哟,大黑,好久不见!接我来了?”
毛玉明家的狗,自小就被抱养过来,也算是和大家一起长大的了。
大黑虽然是军犬和土狗的串儿,样子秉承了它爹的威武霸道,性格却随了狗妈妈,温顺得很。
同时它也十分灵性,分得清敌友。对友人各种摇尾吐舌,蹭啊蹭的亲昵非常,对想欺负它主人的,连三米内都不让靠近。
说起抓贼,有一次,毛玉明父母外出下田,家里本就不太富裕,竟还招了附近村子的贼。
大黑正睡着觉呢,忽闻陌生的声音,二话不说悄然跟上前去,抓了个人赃俱获。
直到毛爸毛妈做完农活回家一看,那小偷被大黑一直按在地上,呲牙吓唬,裤裆下还有滩水渍,尿骚十足。
当然,捕猎也是一把好手,形如闪电,决绝果断从不犹豫。
儿时那些套山鸡的时光,可托了它不少福呢。
眼看着大黑快跑到面前,马一城笑得那叫一个亲切。然而即扑进他怀中时,大黑突然勾起身子来了个紧急刹车,停住了。
马一城:“?”
“大黑,过来。”马一城招手唤道。
大黑不应,然而之后的事更是令马一城一愣,只见大黑乌漆嘛黑,长满黑毛的眼睛上方抽动起来,紧紧拧在一起。那样子像极了……皱眉?
它呜呜哼唧两声后,转身走了。
我去!
马一城眉头紧锁,自己这是,被狗嫌弃了?连狗都会嫌弃人了?
什么情况?
大黑走了一段距离,似乎感觉到马一城没跟上来,回头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催促。
“大黑,你给我站住!”马一城拔腿就跑着追了上去,想抓住它给顿教训。
然而,大黑看到他跑过来,连忙撒开腿也跑了出去。
在他的声声呼唤中,大黑始终充耳不闻,脚步时快时慢,不前不后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快了,就坐在地上吐着舌头等,慢了,就一个撒欢又跑出段距离,总之就是不让马一城靠近。
一狗一人跑了整整三公里,直到都进入熟悉的村子范围,大黑回头看了看他,才突然加快步子,奔进村中不见了。
马一城则累得气喘嘘嘘,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进入村子。
昔日的父老乡亲们见他到来,纷纷热情主动打招呼,说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话语了。
也是还没走出多远,一阵刺耳的轰鸣声响起,然后街口处就飞驰来一辆摩托机车,路过他时停了下来。
“哟,这不是一城吗?去了这么久,舍得回来了?”机车上的人,是个带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套拉丝皮衣装的青年。
看起来还挺潮的,颇有葬爱家族的神韵。
马一城挑了挑眉,连忙笑道:“是啊是啊,回来了。大家过的还好吗?”
他是谁?看面相很熟悉,但心里想不起来叫什么。
青年哈哈一笑,说到:“好不好自己去看呗。”说完,拍了拍机车后座示意上车。
马一城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腾腾往他靠去,目光也是在认真打量完他之后,瞬间就被他稍微歪斜的,鸭舌帽下的头发给吸引了。
绿……绿色啊?
我靠,得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去染这个颜色啊?牛掰。
清了清嗓,马一城说道:“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都快认不出你了。还叫以前的绰号?还是因为你的发色……重新换了个环保的?”
听他这么说,青年哈哈大笑起来,“扯淡呢么?除了‘小龙’谁还敢给我取外号。至于这头发,嗨别提了,一言难尽。过几天就染回去。”
哦,原来他是小龙。
也不能怪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以其费尽心思去猜,还不如让他自己说出来。
小龙,本名赵科,不算“全村的希望”中的一员吧,不过关系也挺好的。
由于他儿时身体弱小,瘦瘦巴巴,典型的营养不良,自然不被别人看重,所以也没把他算在村里希望当中。
听长辈们说,赵科的妈妈是从村外嫁进来的,应该是大城市中的人。
由于不会农活,整个家中只靠赵科爸爸下地干活,家境自然好不到哪儿去,经常吃不饱。他妈生下他没几年就跑了,留下爷俩相依为命。
赵科爸爸忙着田里的活儿,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儿子,所以大半个童年,都是跟在马一城他们身后,讨点食物来吃。
但有什么办法,哪家的条件都不富裕,能分给他的食物并不多。
就这样一直到初中毕业,他们去了县里读高中后才分开。再到后来马一城去了城市念大学,这一去直到现在。
已经好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他都成长为大小伙儿了,还学会谈恋爱了……
马一城感叹完,心中隐隐一动,更加不是滋味的看了看那露出来的发色,忍不住抬手给他正了正鸭舌帽,说道:“小龙,帽子带好,都歪了呢。”
赵科没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的回了句“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