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澄再次从船舱走出,甲板上依旧站着那位熟悉的船家,只是他们脚下的船又大了了一些。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顾澄和茯苓也在余姚江上换乘了那孪生三兄弟中老大的大船。
那船家见顾澄出来后,立即迎了上来,弯着腰语态尊敬的说道:“不知这位客人有何事要吩咐小老儿的?”
顾澄回了一礼,看了一眼两侧的江岸,说道:“不知我们现在到了何处?何时能到慈溪?”
“回您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在慈溪境内了,船如今是在慈江水域,估摸着晚上便能到仗亭镇上的码头了,到那时您二位再下船,自行去往龙山镇也近些。”那船家边说话边偷偷抬头打量着顾澄的表情,却见顾澄在他说完后直接道了声谢便转身向船舱内走去。
船家见状连忙抬步想要追上,却只两步便止住了,他站在那里费力地大声吆喝道:“小老儿刚刚从江里捞上了几尾鲙残鱼,另外还有一些江鲜,若您不嫌弃,待会小老儿便将这些煮好送到房间去给您尝鲜。”
顾澄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紧锁着眉心,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却是不必了,但还是要多谢你的好意。”说完也不等船家的回复,再次抬步走进了船舱内。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船舱内的顾澄听见外面的船家在兴奋地大声呼喊:“客官,我们到了!仗亭镇到了!”
顾澄快步走出船舱,一眼便看见了码头的所在位置。
只见码头之上,灯火通彻,其上人影攒动,隔着好远便能听到一阵阵的嘈杂喧闹之声自其上传来,此外在岸上的远处还有无数的火光自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而来。
待船家将船驶近码头后,顾澄才看得真切,只见小小的码头之上几乎站满了人,其中有男有女,也有老有少。有的人衣着华丽,手上身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更多的人是打扮普通,手里或牵着或提着各种家养的牲禽,但他们此刻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惊慌且失措。
在码头周围停靠着几十只小船,但绝大多数的小船上已经站满了人和货物,正在缓缓地驶出码头外。
而更多的人是在争先恐后地往那为数不多的且还空着的小船上面挤,其中有不少人直接被挤到了水里,接着便是这些人在一边在水里向岸上爬一边对着岸上的人破口大骂,码头上的人也立刻施以回骂同时继续向前挤,想要尽快地登上小船。
除了各种有来有往的骂声,码头上的诸多稚童也纷纷嚎啕哭泣,或高或低,接着便又是他们各自家中长辈的呵斥声,还有有些人带着的牛羊鸡鸭也不停地发出叫声。
整个码头嘈杂且换乱,如同无数麻草缠作一团。
顾澄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码头上的那些人,眉头紧紧地皱着。
而顾澄这艘突然闯入码头的大船也吸引了码头上所有人的视线。
待船在码头上停稳后,顾澄可以明显感觉到耳边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码头上的人在这一瞬间同时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双眼发直地盯着这艘船。
顾澄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顾澄,谁也没有说话,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手突然从人群中高高举起,接着便是一个矮矮胖胖且衣着华丽的人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名年约二八却作妇人妆的女子,其中一名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名哭闹不止的婴儿。
那人先是弯着腰喘了一会气,便艰难地直起身子,对着顾澄所在的位置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其身上的肥肉也跟着抖了起来,他大声叫道:“这里是慈溪一千亩地的田契,只要你能够让我和我夫人们上船,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顾澄身旁的船家闻言瞬间双眼放光,嘴中连忙道:“成交成交!”语气十分兴奋,便说着便拿起甲板上放着的那块用以上下船的长木板。
还未待船家将长木板放下,码头上又有一人大声叫道:“我出一千贯钱!”话音刚落,便再有另外一人喊道:“我出黄金二百两。”又是一瞬之间,喊价之声此起彼伏,船家直接是乐开了花,竟呆呆地抱着长木板站在原地傻笑。
这时茯苓打着哈欠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边揉眼睛边随意说道:“我们到了吗?怎么外面这么吵的?”
顾澄直接将她拉到了身后,茯苓探出头向码头上一看,顿时失声道:“怎么这么多人?”
而这时,码头上的人见船家久久未将用来上船的木板放下,部分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船家才如梦方醒地将木板放了上来。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最先喊话的那个胖子,却被船家拦住,他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田契塞到了船家的手里,同时用力推了一把船家,口中狠狠道:“给你!”说罢便带着那三位夫人向着船舱内冲去。
顾澄站在一边贴着茯苓的耳朵轻轻说道:“去把我们的东西拿上。”
茯苓点了点头,也快步跑进了船舱。
船家被那人一把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却仍是满心欢喜,他一边数着手中的田契,一边随口对码头上的人说道:“你们快上来吧。”
随后上来的几人,船家在收取船资后,也一一放行。
这时茯苓也收拾好了东西并拿了出来,顾澄见此对着那边笑的合不拢嘴的船家作了一揖,轻声道:“我们既已到了目的地,便先下船去了。”
船家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却仍是心花怒放地在数着手中的各种契劵。
顾澄随即用手揽着茯苓的腰,轻轻一跃便缓缓地落在了码头后方。
在顾澄刚落地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吼道:“去他的,我们哪像这些大户人家一样有钱坐船!”
“我可不想死!凭什么每次都是那些人先走?我们一起往船上冲,他们还敢揽着不成!”人群之中立刻有人回应道。
“谁敢拦就是要我们的命,那我们就也要他的命!”人群中的吼声一道接着一道。
人群中接着喊道:“谁拦我们就弄死谁!”说罢也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声:“冲啊!”
码头上的人群瞬间向一道潮水一样猛烈地向前拍打过去,船上的船家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人群,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鼓起勇气上前对着正往船上冲来的人群大声道:“你们没钱不能上来啊!”
当先冲上来的那人一把抓住了船家的衣襟,狠狠说道:“去你的钱!”说罢竟直接将船家从船上推了下去。
而码头上的顾澄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即向前跃起,抓住从船上落下的船家,并退回了原处。
那船家刚一落地立刻朝着船上大喊道:“你们这群畜生!那是我的船,你们不能抢啊!”说完竟是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便蹬腿便呜咽道:“你们这群畜生会开吗?抢我的船,干脆翻掉好了,全都淹死算了!”话音刚落,便见得那艘船开始向一边倾斜,速度越来越快,那些还未上船的人见状立即向后退去,而船上的那些人也纷纷往水里跳去。
只片刻,那艘船直接翻转在了江面。
茯苓看着这突发的变故害怕地叫出声来。
一时之间,江水之上无数人头起伏,皆声声高呼救命。
船家见状双手用力地拍了拍地面,脸上露出兴奋地神情,从地上爬起后又弯着腰跑到了码头边上,他看着江水里的那些人,一边狂笑一边叫道:“淹死你们这帮畜生!淹死你们!”说罢他又四处张望,快速跑到码头外捡来一块大石头,高高举起便要向水中离他最近的一人砸去,口中疯狂地叫道:“你们这帮畜生毁了我的船,我砸死你们!”
石头刚脱手,却没有落在那人头上,而是被不知何时也来到码头前的顾澄接住,他看了看面带疯狂地船家,直接一手击打在了他的后脖处,将他打晕了过去。
顾澄将晕过去的船家在码头上的地上放好,又看向刚才落入在江水之中的那些人,其中有不少已经熟悉水性的已经游到了码头边。
但也有数十不谙水性的人在江中不断挣扎,顾澄未作犹豫,一跃而起也落在江上,但并未陷入水中,而是如履平地一般在水面上快速行走,直接一手提起一人返回了码头之上。
如此重复经过二十个来回,顾澄便将所有落入水中的人救了回来。
而这些人被救上岸后,缓了一盏茶的时间,其中一人突然大哭起来,接着像是瘟疫的感染一样,码头上的这些人纷纷嚎啕哭了起来。
顾澄看着他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对不起船家。”顿了一会后,他又接着说道:“船家先前收了你们其中一些人颇多船资,他如此做虽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但现在这些钱也只算作他日后重购船只之资了。”
“如此虽很不公平,但也只能这样了。”顾澄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
顾澄抬头看着码头上哭成一片的众人,语气清澈:“还有,你们为何这般慌乱地出逃?”
人群中一位年近而立之年的贵妇擦了擦眼睛的泪水,抽噎着说道:“这几日来,有一大股倭寇在慈溪烧杀掳掠,我们这些人都是要逃去平湖避难的啊!”
“平湖。”顾澄默默念到,一边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