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房的这个上午,是七妹久违的安心和欢快。慧桢大师博学多识,两个人话都不多,只是偶尔接对方一两句,却是让七妹觉得既轻松又有趣。
这样难得的时光,在日将中午的时候,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怎么,和尚竟在经房里面,偷藏了个美娇娘吗?”
七妹止了笑,刹时有些后悔,大概是自己忘形轻笑,声音传了出去,不过她并没起身。
毕竟是在慧桢大师的地盘儿,还用不着她来出头。
不过,慧桢大师也没有立即出去察看。
匆匆推门而出的,是静圆小和尚。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这里是本寺内院,外客不能擅入,您要是找不着路,我送您回去吧。”
小和尚的声音虽然肃穆,却透着稚嫩,七妹不由想要摇头,这样怎么能止住对方的存心找茬?
果然,外面的声音又道:“我说,小和尚,趁早让开,知不知道我是谁?敢挡我的道!”
外面有推搡的声音传来,“刚才那一声笑,啧啧,可是又娇又俏!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美人儿,和尚们也不要藏私才是,让我见识了,只有你们的好处!”
“施主请自重!”
听到这句话,七妹能想象到小和尚说不定已经红了脸。
果然,刚才懒洋洋的声音变了,添了些许势在必得的凶恶,又要挟道:“怎么?名满边关的保安寺却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吗?自什么重?让开!哼,老爷我今儿要好好查验查验!”
眼看经房的门就要被撞开,慧桢大师这才起身,先向七妹点点头:“稍安,我这就去把他打发走。”
七妹打量一遍室内,自己也起身,到了一排书架后头站定,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儿。
门外,慧桢大师一脚迈到门外,先回身把经房的门掩住,这才转过身来,看向门外的那位郭大人。
“十三爷一向可好?”门外传来慧桢大师清冽和缓的声音。
“哦?这是正主儿出来了?”门外的声音总算正经了一些,郭十三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僧人。
看上去四五十岁,站在那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由有些胆怯,甚至都忘了去瞄看他的眉目长相。
“咳咳,不知大师怎么称呼?小可早起逛园子,谁知走到这里身体有些不适,不知可能进这经房一歇?”
一见这和尚竟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号,再加上这股气势,郭十三审时度势,马上改变了态度,换了个理由,说话也文雅多了。
“哦?身体不适?那太巧了,和尚我也会些搭脉开方、望闻问切,不如我这就给施主看看?”
慧桢大师说着,已经步下经房台阶,走到了郭十三面前,不等他拒绝,一把捞起他的手腕,摁住了他的脉门。
郭十三没想到这和尚看起来无害,见面只讲了两句话竟就动起手来,当下有些楞楞的。
慧桢见他愣神,当下朝静圆飞过去一个有些凌厉的眼神:“这位施主身体不适,还不去叫人?”
转过头来,朝郭十三声音和缓地道:“施主可是常年睡得不好?我这里有一瓶秘药,是早年我专为一位前来求医的施主制的,她的病症跟你极是相似,说起来……”
说到这里,慧桢大师顿了顿,见郭十三不由自主地开始跟着他的脚步往旁边亭子里走,更加和气地继续说他的秘药。
“那位施主吃了一瓶就好了,剩下了一瓶,和尚们沾枕就着,用不上这个,我还说白放着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我这不是来了吗?还望大和尚慈悲赐药!”郭十三赶紧接上,油亮的肿眼泡眨巴着,边说边笑了起来。
慧桢大师环视一圈,微微皱眉,静圆还没回来,自己还得跟他周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朝郭十三伸手,请他坐在小亭中的古藤凳上。
郭十三也伸手让着大师,一边自己选了个看上去不那么破旧的藤凳坐了下来。
“大师既知道我在京里的名号,可是和武烈侯府有渊源?”
见慧桢迟迟不答应赠药,郭十三也不着急了,干脆先摸一摸这和尚的来头。至于屋里的那位未曾谋面的“美人”,哼,那更不用着急。
“武烈侯府,嗯,我闭关已久,早就不理红尘中事了。”
“呵呵,看起来,大师是闭关够久了,叫我郭十三,可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嘛,可是人人都得称在下一声郭大人了!”
见和尚不接招,郭十三一手抚在石桌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过了一会儿,见慧桢大师仍然老神在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稳稳地坐在那里,郭十三倒有些急了。
没人知道十多年来夜夜难眠是个什么滋味儿,眼下这老和尚虽然是别有用心,不过,只这么稍一把脉就知道了他的病症,说不定真就能就此解了他的难。
俩人正僵持,亭外传来了静圆小和尚气喘吁吁的声音:“师叔祖,方丈大师来了,来找您,那个,有事!”
听说方丈来了,郭十三更是心下大定,哼哼,今天定要拿了那药丸在手,小美人就下次再会好了。
心下转眼有了取舍,胖胖的信德已经走进了亭子。跟静圆几乎前后脚进来,难得他却没像小和尚似的大口喘气,嫩白的脸上只见一丝微微的红润罢了。
“见过师叔。”信德先恭恭敬敬地给慧桢问了好,一转身,满面笑容地对着郭十三轻一点头:“郭大人也在啊,大和尚这厢有礼了。”
“我说信德,我们武烈侯府和保安寺可是老交情了,我来了,没少了往寺里施香油钱吧?怎么你这里还藏着一位当世名医啊?”
信德一听郭十三这没好声气儿的话音儿,又听他说什么神医,就猜到了他的意图。身为保安寺的方丈,世人的种种嘴脸他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更早就学会了一套应对手法。
如今,就是不知道师叔的态度了……
“神医?哦,您是说我师叔吗?”信德眼珠一转,接着郭十三的话头,介绍起了慧桢,“哎呀郭大人,您可真是佛缘不浅啊!我师叔可是我师祖的关门弟子,已经闭关十多年了,向来不见外人,就是我啊,也是前几天师叔出关见了他老人家一面,您今天怎么就遇上了?”
说完又朝慧桢一稽,“师叔,郭大人出身京城武烈侯府,是奉了皇命来咱们边关巡查的,这不,刚来不久就到怎么寺里来随喜来了。”
然后不等俩人说话,又自发自动地坐到了郭十三对面,一脸与他促膝谈心的殷切模样:“郭大人怎么知道师叔会医术的?这可是本寺的不传之秘,师叔身份特殊,向来只医有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