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慧桢大师和慧敏师太都没有再见七妹,七妹也总不出院子。
在屋里的时候,有珍娘陪着,一道菜的南北做法,俩人就能说上半天;出了屋子没走几步,静圆小和尚就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跟在她后头亦步亦趋,跟她说说那棵秃了头的老枣树为什么孤零零地立在井台边;这条小路边的空地上,夏天种的是什么菜……
念佛堂对七妹来说,就像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虽然心头对慧桢大师和慧敏师太总有疑虑,不过,这些并不能影响七妹的好心情。
到第三天的时候,吃了晚饭,珍娘没来,静圆小和尚来敲门了:“师叔祖在经房等着施主。”
这一刻终于来了!七妹想了想,朝小和尚点点头,道一声:“知道了。”又问:“能不能稍等片刻?”
静圆甜甜地点头,七妹也笑了,回身进屋取了自己之前写的一幅字出来,递给小和尚:“我在寺里这几天,多亏了小师父照应。我针线不好,厨艺也不佳,只会写几个字。”
说着,把卷成了筒形的字幅递到了静圆手里,“留个念想,还望小师父不要嫌弃。”
静圆连忙接过来,“不嫌弃不嫌弃!”怕自己把那纸筒捏坏了,一只手轻轻托着,一只手紧张地直摇个不停。
皓月清冷,冷风阵阵,七妹见他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子,不由好笑,“走吧,别让大师等久了。”
一路上,静圆还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劲儿地问七妹:“这真是给我的?给我一个人的?不是给师叔祖的吗?”
到了经房,慧桢大师果然已经开始煮茶。静圆轻手轻脚地把七妹给的小小条幅放进怀里,七妹则在大师对面坐了下来。
“叫你来小住,一来,是你我有缘。二来,是因你与故人有些渊源,有些话要跟你交代。”
大师突然这么坦率,倒让七妹吃惊不小。她以为又要费尽脑力打机锋才能探到几句话呢!
不过,慧桢大师并没有如七妹所想,继续说“故人”,反而提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郭十三,你也看到了,虽有些难缠,倒不是大问题,信德已经暂时安抚住了他。不过,也不能因此小瞧了他。毕竟,满京城里,这么会机变、又这么能钻营的纨绔,并不多。”
“你是个好孩子,出来这一年多,也差不多了。”
咣啷一声,七妹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话题突兀地又转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想到,自己以为藏得隐蔽的身份,竟是个笑话!一个“闭关”多年的和尚,都对她了如指掌!
七妹脸上的血色,随着茶水泼地,瞬间倾倒得干干净净,“你说什么?”
“不要再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了。”
慧桢说完,叹了口气,虽仍是闲话家常的散漫,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住在野狼岰也好,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不过,你身边的人,要好好调教调教,不能就散着了。”
站起来踱了几步,他接着道:“那个叫桂生的……”
“你以为你是谁?”七妹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他以为知道她的身份就能对她任意说教吗?她要怎么过活需要个莫名其妙的和尚来指点吗?
见七妹苍白着脸,胸脯一起一伏,狠狠地盯着他,慧桢这才醒悟过来似的,他颓然坐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凭什么呢?”
七妹见他垂下眼皮,刹那间竟有些伤心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不过,你也要当心。你以为,为什么郭十三一个纨绔能当上这次的巡关副使?是有心人要警告你罢了。姓矛的能替你挡过一回,那不过是侥幸,等京城腾出手来,你就危险了。”
慧桢的这些话,无疑正说在了七妹的心坎上,直接道出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
“你……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她想说话,却觉得嘴里发苦,舌头好像粘在了口腔里。
“你是故人之后,而我,虽然出家,却放不下红尘罢了。”
茶水洒了,慧桢又递过来一杯:“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过来找我。”
听了这话,七妹知道,今天他不会告诉自己更多了。
“这边的人手,以后就让那个桂生多去找找矛大头,”顿了顿,轻笑了声,“听说都叫他矛大头?”
七妹点点头,看来,以后桂生要忙起来了。
“那个矛大头,他,好像有些别扭。”七妹想起来,上次在山上,矛大头那有些不驯的眼神。而且,她也不想乖乖就听这和尚的话。
慧桢大师笑了,笑容里有股然于胸的自信:“好孩子,别担心,矛大头信得过,他就是性子有些犟。不然,姜侯爷也不能把他放到这里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除了自己身份的秘密,七妹最在意、也最困惑的,就是这个了。
“只是,想要活着罢了。”
慧桢大师目光炯炯,说出的这话就有了些敷衍的味道。
“能不能不带我?”七妹咬牙,她有些想跳脚了。
“早就身在其中,怎么能不带你?”两手一摊,慧桢呵呵笑了。
七妹暗骂一句“无赖”,却也无可奈何。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她,她不但身在其中,好像,还是他们树起的一面旗子,让她来了野狼岰都不得安生!
“顺安和矛大头他们,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另有主子?”意识到这样坦诚的机会可能不多,七妹又问了个问题。
“他们当然要听你的。”慧桢大师果然也没有遮掩,同样答得干脆。
哼哼,听我的!七妹有些生气,这臭和尚可没否认他们背后另有主子!
“你放心!”见七妹皱眉,慧桢大师拿出个小小的玉坠,“拿着。”
七妹接过,这玉坠小小的,是一颗心的形状,鼓鼓肿肿的,摸上去莹润极了,甚至有微微的暖意,这是上上品的羊脂玉。
“戴着吧,只是个念想。”
“这个,不像是大师你的东西。”虽这样说,七妹却并没有拒绝,这上面并没有纹饰,更像是女子贴身佩戴的私有之物。
“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七妹怔怔的,“受人之托吗?”她劈头想到的,是那个病殃殃的慧敏师太。
见七妹最终没问出口,大师就知道这孩子心里都明白着。
唉,就这样吧。你们彼此安好,虽不相认,我也能安心的。
“天色不早,你早点安歇吧,明天,我让,嗯,珍娘送你下山。”
七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杯子,慧桢的茶虽香,她到底没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