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州府足足在山上搜了七天七夜,若非燕聆雪寻到一处高低洞穴,又有连日雨可以提供干净的饮水,他们四个人怕是早就横尸此地,等着玉京的人几年后寻到他们的白骨了。
除了叶承煜为燕聆雪挡了一下受伤颇重外,其他三人都是普通皮外伤,用佟幸的话来说,若是放着不管它们,一柱香的功夫都能长好了。叶承煜因此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优待,每日燕聆雪出去打猎,白芷去采果子和野菜,佟幸则在山洞里陪他逗闷子,洗漱沐浴也都给他包了。过了三天残废日子以后,叶承煜再也无法忍受被佟幸困在洞里听他讲笑话的日子,坚决要跟可爱的师妹趁着短暂放晴一起出去打猎。
燕聆雪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出去,不过叶承煜也挨了可爱的师妹不轻不重的几拳,想来是伤未痊愈就要来保护她的想法又被揭穿了。现下的确是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山洞幽深不易被追兵发现,走在外头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们又在山上这样熬过了半月,师兄妹两个人每日比着赛打兔子猎山鸡做成肉干,有时还能捉到无毒蛇来烤着吃,吃着吃着终于等到风雨过去,追兵也放弃搜寻,白芷已经明显圆润了一圈,才塞满了包裹一起下山,向着南泰州去了。
白芷总觉得最近自家主子和叶小将军两个人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好趁他们走在前面自以为很小声地偷偷问佟幸:“佟小少爷,殿下和叶小将军最近是怎么了,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你知道吗?”
佟幸一脸憋着笑很辛苦的神情,正挤眉弄眼打算说些什么,一转头却见走在前面的叶承煜侧了侧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赶忙把脸一板,特别正经地跟白芷说:“哪里有什么不对,白芷姑娘一定是近来有些劳累,眼花了吧。”
白芷还想问,余光却看见自家主子耳朵尖有点红,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些微妙的事情,顿时嘿嘿一笑不再追问,心里想的却是,回去后定要谷雨姑姑多写些江湖学艺的话本来看,师兄妹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南泰州地处低洼,是南地六州中地势最低的,因此一遇到连日雨,便要发洪水。一行人从南泰州一侧下山时才发现,大水不过刚刚退去,路已经被被冲刷得不成样子,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才行。沿路上偶尔还散落着些兽鸟尸体,燕聆雪将手帕拿出来撕成条分给三人,自己也围了在脸上,示意他们尽量躲着尸体走。
“听说南泰多灾,没想到竟已是如此地步,这样严重的灾情该是死了不少人,只怕会有瘟疫,等下进城后一定要谨慎些,若是染病可就麻烦了。”燕聆雪皱着眉头嘱咐他们,叶承煜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燕聆雪虽然喜欢捉弄他们兄弟,医者心肠却与淑妃娘娘如出一辙,倘若真有大疫,怕是他们还得留下治病。
叶承煜还真是个乌鸦嘴,此时山脚下的邬村可不就是因为疫情被封了村。由于暴雨时引发山崩,这个可怜的村子几乎被埋掉一半,死在山石下的人如今都化作瘟神索命,整个村子已没有几个好模样的人,轻则脸色青白脚步虚浮,重则形容枯槁奄奄一息,而本该为此尽心筹谋医治的南泰州府,竟是把村子封锁起来了。如今村口大路已是被叠高了沙袋,外头还驻扎了些捂着口鼻的军士,用来防水的措施到头来被拿来阻止求救的百姓,燕聆雪气极反笑,果真就在这里停下脚步,打算先治人再说。
叶承煜拗不过她,只得帮忙打起了下手。实际上这村子里本也不是多厉害的瘟疫,虽是传染很快,但从得病到无可救药,还要过很长时间。这些村民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因着环境变得太快,先受了风寒又饱受丧亲之苦,加上周围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尸气,常人尚且会不适,更何况村里是老人居多。
燕聆雪先是配方子解尸毒,村民开始并不信她,但哄着几个孤寡老人喝下药确实见好之后,剩下的村民便都对她言听计从了。于是剩下三人又顺利地指挥村民焚化了周围的鸟兽尸体,将家里的东西拿到外面暴晒,燕聆雪则只管看诊开方子,村里的村医把家底都掏出来给村民用了,半月后整个村子便恢复了正常。
不过事态并没有因此便好,反而因为驻守的军士看到村民日见好转,上报州府而更糟了。
这一日四人一同上山去打猎,本是想看看有没有些普通草药可以补给村医,却不料回来时发现不少村民都倒在地上,不仅面色又变得青白,身上还起了脓包,一抓便脓血俱下,把白芷吓得背过身去干呕了起来。燕聆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清醒村民,急忙开始问:“李大哥,大家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人来过吗?”
那李姓村民为了不让自己抓身上的脓包,只得把自己捆在椅子上,不过接触衣料也只是更痒罢了,此时衣衫已是蹭满了脓血。“姑……姑娘,今日府衙来过人,说是……说是给我们送些干净衣物……大家没多想就穿了,结果身上就长了这些东西……”
燕聆雪见他痛苦的神情实在不忍,一掌把他劈晕过去,然后捂住口鼻垫着手帕开始研究他身上的衣物。
“不用看了,这衣物本就不像新的,定是府衙送来了病患穿过的衣物,让村民染病。”叶承煜神色很冷,燕聆雪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过想想自己也气得要命,便又问他:“南泰州府究竟是想干什么?不过是些可怜的村民,竟还要赶尽杀绝来堵他们的嘴,才不会让他们告发救灾不利的罪名么?”
叶承煜摇摇头:“你忘了恪州的极乐花么?现在有理由怀疑,他们都是串通一气要扰乱玉京,恪州用极乐粉,南泰么,便是这烈性瘟疫了。”
燕聆雪一听也觉得是这样,不过她初出茅庐,自有一股傲气,此种瘟疫虽是南泰州从数次灾情里选中的一等烈性,却也需要媒介才能传人,将那些脏衣物收起来烧掉之后,燕聆雪又配了许多清理伤口加快愈合的药膏发给村民,药材不够时也顾不得什么暴露身份,直接拉响了传信弹叫楚氏药铺来送。
外面的军士本想阻拦,但来的掌柜报了凌毅和楚南烛两个名字,领头的只犹豫了一下便将人放了进来,又花了些工夫才将村民都初步医治完毕。
燕聆雪因着不想用一个方子治所有人,坚持给每个人单独诊疗,因此半月有余都没有好好休息。此时楚家来人,她一时放松下来,竟是直接倚在旁边的叶承煜身上睡着了。
叶承煜顿时一动也不敢动,白芷大概是觉得不妥,想要搬动一下自家主子,却也不敢硬拉,轻微的动作来来回回可能有点痒,倒是让她在叶承煜身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继续倚着。佟幸在一旁看着动也不敢动的叶承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一边笑还一边挤眉弄眼,气得叶承煜呼吸都不顺畅了,燕聆雪却一巴掌糊了上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动什么动,呆着!”
叶承煜顿时傻了,白芷的脸都红透了,佟幸也是十分震惊的样子,不过燕聆雪困得迷迷糊糊地才不管他们,愣了半晌,佟幸先识趣地出去了,临走又跟叶承煜挤眉弄眼一番,这回叶承煜可是真不敢动,只是瞪了他一眼。白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出去了,关门之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承煜,把他看得哭笑不得。
等燕聆雪醒来,天都黑了,她自己躺在暂住村民家里的床上,盖了被子,旁边有细小的翻书声。
“醒了?”叶承煜从书中抬眼看她,神色极其无奈。燕聆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爬起来,跟他一起坐在桌边,好奇地打量着他在翻的东西。
叶承煜却故意使坏收了起来,看着燕聆雪不满的眼神,阴阳怪气地说:“方才为了公主殿下得以安眠,微臣的胳膊都麻了,现在手上无力,请恕微臣不能……你干嘛?”
燕聆雪突然一把抓住叶承煜高抬的手,把书丢在一边开始给他按穴位。叶承煜也是头一次连脖子都羞红了,毕竟他也就是矫情一下,谁知燕聆雪当真了还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简直是要他小命。不过燕聆雪可是十分正经地在给他按摩穴位,见她神色坦然,他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准备讲讲燕聆雪睡着时发生的事。
燕聆雪却也没有表面上的坦然,只是听说叶承煜为了自己能够睡得踏实连胳膊都僵到麻木,而自己又能毫无察觉地被搬到床上继续睡,便觉得心里一酸,想做点什么,于是就一时冲动抓了手,实际上她的小心肝都快蹦出来了,慌得不行。
叶承煜清了清嗓子,开始讲:“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想着南泰狗官应当不懂岐黄之术,那么这瘟疫便是旁人发现养出来的,若不是受了胁迫便是见钱眼开之徒,无论如何也应当引他出来试试。于是我拜托药铺来的人出去散布消息,说这边的疫情加重了,楚家愿重金悬赏有识之士来解决,不想还真的很快就找到了这人,白芷和佟幸正在审问呢。”
燕聆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派一个温柔的姑娘和一个傻小子一起去审一个丧心病狂的瘟神?”叶承煜只是神秘一笑,没有答她。
此时楚家药铺的地下空仓里,那“瘟神”被捆了扔在地上,白芷一改平时温柔的性子,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倨傲,佟幸在一旁像个狗腿子一样,一会打打扇,一会递杯茶,怕是对他家大少爷也没这样。
“我知道你醒着,不过你想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家主子只给你两条路,要么你随车队回京,在皇上面前把你这些年来帮南泰州府做的坏事都说出来,指证南泰府衙,拿一笔足以给你家儿女操办婚姻大事的赏金,然后衣锦还乡;要么你留在这继续帮他们办脏活,我们往外散布消息说你已经全部招供了,你作为一个叛徒是什么下场,心里很清楚吧?”白芷此刻气势逼人,若是认识不久,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是平时温柔的样子。
那瘟神浑身抖了一下,白芷看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知他是一定要跟着回京的,于是继续循循善诱:“你只需去趟玉京便好,主要责任不在你,你夫人和孩子却可被我们从暴徒手里救下来,我们还会帮她贴补家用,这么好的买卖不做吗?”
瘟神大概也知道自己别无退路,便选择与他们合作了。叶承煜看着从仓库传来的消息,突然拍案而起。
“如果说南泰州狗官已是自寻死路,南盛州就完全是在走绝路了……他们要以一己之力篡夺皇位,并且为此他们已经用州内的铁矿为大越产了半数左右的兵器,现下也无从得知那些兵器是否也被做了手脚,若真打得起来,我们可能会吃大亏的。”叶承煜已经压制不了怒意了。
燕聆雪也是又惊又气:“我去叫掌柜的跟镖局说一声,把这人跟货一起拉到玉京去,先关起来,等到秋后算账。南盛州么,也该早点去探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