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明大概也疯了,我只能这样想。
卫所里如今还有一千多人,他要带着我们去杀韩副将。
而我们真的在回卫所的路上。
我觉得我们自己完成了颜汶没有完成的任务,那就是把我们押送回去。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当领袖,有的人天生就是丧家犬。我是后者,漆明是前者,我只能这样解释。
一路上我很不放心,借着各种机会观察这四十个卫所兵。我们五人包括耿小娥走在最前面,在一些路口拐角的地方,我会看一看这些人的神情,我想从那些眼神中搜寻出我所警惕的阴狠和恶毒。
“不用看了,”在某个拐角的时候,漆明停了下来对我说,他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遍,“他们是我舅舅的兵,不是别人的兵。”
我不解,据我所知,并不是每一个卫所兵都是自愿来的,又怎么会个个都对李将军忠心耿耿呢?
“你觉得为什么要分虎啸营和虎威营?他们是虎威营的兵,靠得住。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虎啸营?”漆明此时背着颜汶的那把斩马刀,颇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此时我才略略明白了一些卫所隐秘,但还有更多的谜团,我解不开,也无力去看清楚。
四十五人的队伍沉默地跋涉着,我一面走,一面惊疑不定。
既然虎威营忠于李将军,那晚李将军遇害,打了那么久,为何没有虎威营的兵来助战?
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什长,从小在翟家村长大,卫所里那么多密辛,我又从何去得知呢。
同样惊疑不定的还有林滕和胡江,林滕也不是在卫所长大的兵。
我愣住了,此时我忽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虎啸营的兵,似乎绝大多数都不是在卫所长大的!
即便有像胡江这样从小就生活在卫所的,也是差一点就没能活下来。像他这样的,在虎啸营还有好几个。
任百户的亲兵叫做朱润,是翟家村旁三河村人士,小时候我还见过他挑柴。
那么虎威营呢?我确实没见到过有周围村落的人到虎威营当兵。
原来如此,怪不得漆明对虎威营的兵有信心。
那么禁卫营呢?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追随在李将军身旁的精锐,他们战到了最后一人,那是虎威营的人么?
此时天色又近黄昏,今天似乎比昨天又更冷,看来晚上多半要起雾。
林滕被我揍了一顿,危难时刻尚能不放在心上,如今脱离危险,便故意离我远远的。胡江跟我挨得最近,他鬼鬼祟祟地向后瞥了一眼,低声对我说道:“绣哥……”
我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不论要说什么,当着这么多虎威营兵丁的面,都不必再讲了。
从漆明说他要去杀韩副将开始,从安老四大声说要追随漆明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被绑在了这架破烂的战车上。
我们没有退路,三面都是深渊,只有前方是一片刀山火海,趟过去了就是英雄。
活着趟过去是活着的英雄,死了趟过去是死了的英雄。不论这个英雄我们想不想做,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夕阳橙黄的微光斜斜地盖在远方的山脊上,道路两旁延伸到远方的光秃秃的树杈沉默地伫立着,像是欢送我们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墓地。
耿小娥忽然挤过来,挨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并肩走。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迎着我的目光,大胆地看着我。
“他们要是再抓我,我就死,我不怕死的。”她说。
“为什么不怕?”我随口问道。
“我就想在你旁边,我们一路走,我命苦,没有别的指望了。”她低声说。
我再次看了她一眼,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
我想起那天在厨房里,她想要问的不是跟我们走,她其实想问,是不是跟我走。她那时候的表情,她的眼神,已经在这样问我了,可我看不明白。
我忽然有点后悔,我应该那天就带着她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的命不苦,至少我也想跟你一路走一走。”我久违地笑了笑。
“要是我们都能活下来,你会杀了我爹么?”她问道。
“看他识不识相了。”
“他确实很坏,可他对我很好。虽然他要把我嫁给那个人,但父母嫁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
“我要杀他,可不管这些。”
“我替他求情也不行?”
“你替他求情,当然行。”
耿小娥噗嗤笑了一声,又挨我近了些。我的肩膀都抵在一起了,我手指动了动,想去拉她的指头。最初碰了她的指头,她猛地握了拳,把指头蜷曲起来。
我把指头就伸在那里,过了一会,她伸出一根小指头,钩在了我的食指上。
我微微侧头看她,脸上已是红彤彤的。
“我们都要死了。”我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
她侧头看着我,绽放出如山茶花般温婉灿烂的笑容。
“对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