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卫所,穿过已无生气的镇子,我和耿小娥又来到了酒馆。
一路走来都没有再见到丝毫烛光,我们只能凭借着月色认路。
酒馆的大门开了一半,里面也是黑漆漆的,耿小娥有些害怕,拉着我从后院进去。
进了后院就是堆柴的空地和后厨,耿小娥在后厨摸出了火镰和油灯,点着了拿起灯,如豆的灯火努力撑起周围的一方黑暗。
这里她比我熟,我跟在她身后,慢慢在酒馆里搜寻。
“爹!”她喊了一声。空旷的酒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回音萦绕在梁壁间,转了一个圈,又传回我们自己的耳朵里。
没有回答,耿小娥有点慌了,又大喊了几声。
我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别急,我们慢慢找。”
酒馆一共两层楼,下宽上窄。一楼有吃饭的大厅,摆了十来张桌子,中间有一个火炉。我们几个人当初就背靠着火炉,和颜汶的二十多个人对峙。大厅旁边是一个杂物间,杂物间外面修了一个高高的柜台,老耿以往就坐在这里算账。杂物间的旁边是一个布门帘,我们就从布门帘处进来,门帘后世后厨,还有后院。老耿父女的卧室还在杂物间里面,还有一扇门,打开以后是里外两间房,耿小娥住里间,老耿住外间。楼上并不宽阔,只有五间逼仄的的客房。若是来的人多,又不愿花钱住客房的,那就出大门右拐,老耿专门修了一间大通铺,比饭厅还大,只不过土垒的通铺睡上去可并不暖和,要想在炕下烧柴,得另外加钱。
我们拿着油灯,上下都找了一圈,到处都是乱翻翻的,桌椅倒在地上,床铺上的被褥被扔到了地上。但凡目光所见的柜子,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也被翻出来,丢得满地都是。
“大概你逃走以后,卫所来搜查过。”我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那有什么关系,”她怅然若失地坐在客房的床边,“再放回去就行了,但我爹找不到了。”
“或许他藏起来了,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我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找!”耿小娥忽然站起来,她拉着我的手往楼下走。
“哪儿?”
“地窖!”
地窖的入口很隐蔽,我们卫所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但凡被人知道,老耿窖藏的酒肯定就要被偷完了。动过这个念头的,在卫所里不算少数,可每个人暗中把酒馆的格局摸遍了,都没找到地窖入口在哪。
我们下了楼,耿小娥当先走进了杂物间。杂物间里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桌椅板凳,也有蜡烛油桶,凡是开酒馆和日常生活需要用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堆在这里。但收纳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并不乱。
我仔细看了一下,并未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就连地面都看不出有任何入口的痕迹。
耿小娥却只是看了一眼,就露出高兴的表情,说道:“他可能就在里面!”
她指着一块地面对我说:“平时这里都要堆几张桌子在这,今天这里没有桌子,只能是他进去了,没法在外面搬。”
我点了点头:“那就进去看看吧。”
只见她蹲在地上,抠了一下地面的泥块,泥块被抠下,露出里面的铁拉环。她拉住拉环往上提,此时泥土的地面上才显现出一个约二尺长的正方形状。提起来后,我看到这块盖板下面是铁上面是泥,缝隙里还填了一些细沙进去,难怪看不出来。
打开盖板以后,耿小娥将油灯努力往下探,下面是低矮的空间,不足一人高。耿小娥将油灯递给我,自己扶着边缘,纵身就跳下去了。她站稳后,向我伸手,我把油灯递给她,自己也跳了下来。
我们弓着腰在地窖里搜索,这里地面也是泥土的,但似乎专门加固过。除了窖藏的酒桶,到处都是支撑的木头柱子,间或还有石柱。
“这里的酒可真不少啊。”我粗略数了一下,怕不是有几百桶,这个量,就是整个卫所敞开了喝,怕也要喝足足一个月。
“我爹酿这些酒,下了大力气的。你们当兵的,就喜欢这些,喝了就发酒疯,真是难看死了。”耿小娥难得地抱怨了一句。
我笑了笑,不搭话。
“爹,你在这里吗?”她又喊了一声。
此时从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混杂着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爹!是你么!”耿小娥高兴地问了一下,循着声音找过去。
在角落里,老耿背靠一个酒桶半躺着,脸色在烛光下尤其灰败。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烂不堪的单衣,都是被鞭子抽烂的,像是一缕一缕地挂在他身上。即便只是这样举着油灯,昏暗的灯光下都能清晰看到他身上数不清的细长伤口。
“爹!”耿小娥想说什么,但只是喊了一声,就哽咽了,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蹲下摸了摸老耿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你爹发烧了,”我说,“不能让他这么烧下去,我们先把他带出去吧。”
都打算做人女婿了,虽然心里对这老东西一股子气,但在耿小娥的面前,我还是没法袖手旁观。
“等等。”耿小娥拦住了我,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老耿搭在身上,这才让我抱起老耿往外走。
“小娥……小……”怀里的老耿一身的腥臭味,这时仍有知觉,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是轻轻喊着自己的女儿。我的手绕过他背后和膝弯,只觉得黏糊糊的,大概是渗出的血迹。
幸好他待在这酒窖里,若是在外面,多半已经冻僵了。
“我是翟绣,老东西,还记得我么?”我大声回答他,故意吓唬吓唬他。
老耿头一歪,一句话都不说了。我吓了一跳,以为把他吓死了,赶紧停下来不动。
“怎么了?”耿小娥紧张地问道。
“没事。”停下后感受到老耿微弱的心跳从他身上的血管里传来,我才终于放心了。
这老东西原来在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