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就有药酒,也有一些金创方面的药。常年跟人打架,我对这些可比耿小娥还清楚,给老耿浑身的伤处用药酒擦了一遍,又用竹片给他刮了药膏。
做完这些我只感觉一身都是酒气和药味,耿小娥早在后厨给我烧了热水,此时拿着油灯进来,推开门对我说:“绣哥,去洗个澡吧,水已经给你烧好了,就在后厨洗。木桶边上搭着擦身子的布,干净的。”
我应了一声,将老耿扶进里面放在床上,接过耿小娥手中的灯往外走。屋子里墙上就有油灯盏,自不需我手中这盏。
走到门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擦布是你爹的?”
耿小娥没料到我这么问,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原本和我的对视的目光移向别处,轻轻地摇了摇头。
得嘞!
我笑嘻嘻地拿着油灯,奔后厨去了。
回来换耿小娥去洗了,她换下那身大红色的喜服,穿了一套淡蓝色的棉衣。
“我睡哪?”我问她。
耿小娥指了指里面,说道:“你睡我的房间吧。”
“那你呢?”
“我要守着我爹,他今晚离不开人。”耿小娥用手试了试老耿额头的温度。
“好吧,下半夜我来替你。”我答应了,转身进入里面耿小娥的房间。
我实在是太疲倦了,从逃亡开始,直到现在,还经历了几场战斗,我是片刻没有闭过眼。此时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两道不深的伤口在洗澡的时候发现已经愈合开始结痂了。
里面的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不过只有床铺、衣柜、梳妆台而已。棉被似乎有淡淡的香味,像是皂角的味道。
我脱下了靴子和衣裤,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这一觉我睡得很香甜,我不会在寒风中冻死,也不会被人在睡梦中抹了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多年都没有这样踏实过了,尽管以前在营房里睡觉,也不用担心会死,可没有此刻的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在那个破烂的家里一样。
我会和耿小娥成家,我失去了多年的家,又即将要重新拥有了。这一切,都将在我醒来以后发生,我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我做了一个梦。
人有时候做梦而不自知,有时却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
我知道这是梦,没有任何原因,我就是知道。
我行走在一座宫殿里,金碧辉煌,到处都贴着黄金的装饰。两侧是蒙着面纱的侍女,一字排开,站了许多人。
我想起来这是哪里了,前些天我被绑着,也曾短暂地睡了过去,就做了这个梦。
只是上次我在向着里面走,此时却正在离开。我背对着里面水晶帘子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外走。我想找一找,这里有没有耿小娥的踪迹。
“翟绣,来找我。”
在我即将迈步走出大殿门口的时候,身后远处的那个女人说话了。她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就像细沙从绸缎上滑下一样。虽然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像是在我的耳边轻语一样。
我蓦地回头,她仍然端坐在水晶帘子后面。
这是梦,不足为奇。我心想。
“你是谁?”
“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里。”她的声音又准确无误得在我耳边响起。
“我到哪里来找你?”我大声问她。
此时周围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远处的地砖墙壁一块一块地碎掉,落在漆黑而不见底的深渊里。由远及近,一点一点崩溃,这里像是落在黑暗深渊的一个小盒子,此时盒子碎掉了。
我发力往前跑,向着那个女人的方向,我一点都不畏惧,这是梦,我不会死,但我想看到她长什么样子。
我失败了,在即将触及到帘子的时候,世界完全崩塌,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睛,仍是一片漆黑,看来我睡的时间并不久。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替耿小娥的时候,门忽然“吱吖”一声打开了。门外的灯光泻进来,我看见耿小娥站在门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向床边走来。
我眯着眼睛装作睡着了,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看着我。我正觉奇怪,她不在外面守着老耿,进来守着我做什么?
这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了一会就明白了:是她在脱衣服。
她脱了衣服又站了一会,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过的话要算数,莫要负了我才好!”
被子一掀,伴随着冷粉灌进来的,是一个凉凉的、起了鸡皮疙瘩的肉体,贴着我的胳膊。
我再也忍不住,一个翻身将她搂在怀里。
“啊!”她压低了声音轻呼,“你不是睡着了么?”
“刚刚醒。”我说着就去亲吻她的脸,吻了两下,耿小娥忽然低低抽泣起来,泪水从眼角滑下,沾了许多在我的嘴唇上。
“你怎么了?”我问。
她的眼泪收不住,压抑着哭声流得稀里哗啦,她哽咽着低语:“我耿小娥是个没脸没皮的贱女人。”
我听得心疼,体内邪火也去了大半,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干嘛这么说你自己?”
她摇了摇头,仍是哭个不停。
“你说啊!”我急了,压低了声音催促她。
“你睡了我吧,别问了……”她说完这句话,既耻又悲,捂着嘴任眼泪流。
我拉开她的手,将她紧紧搂着,凑在她耳边说道:“你已经是我翟绣的婆娘了,有什么难过的事你告诉我,你男人给你出头!”
她这才渐渐止住哭,说道:“我爹醒了……”
“嗯?”一时间我没明白她爹醒了怎么就跟这事扯上关系了。
“他怕找他算账,我……我跟他说我们已定了终身,他还是信不过,执意要让我进来,让我……让我和你……和你那个了,再替他求情,他才相信你不会杀他。我不肯,他就抓自己身上的伤口,说反正都要死,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我心下暗笑,这老东西,岂有不知道我不会杀他的道理?我都给他敷金疮药了,要杀他何必废这劲?
现在我想通其中关节,心情就很复杂了。老耿不是怕我杀他,是在讨好我,用自己的女儿讨好我。如今卫所大局已定,大概他醒来已经从耿小娥口中知道了,他讨好我,除了让我既往不咎以外,还要让我理亏,到时候才好从我手中拿好处。
可我就算想通了,也没有办法恨他,毕竟此时搂着耿小娥占了便宜的,还就是我。
只是转念一想,小娥却可怜得紧,一心回来找她受伤的爹,没想到转眼就被卖了。
事已至此,我本也要娶耿小娥,她实在是一个让我不得不爱的女人,她是如此勇敢地去面对命运,又是如此地待我恩重。于是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已经发过誓的,我翟绣这一生都不会负你。苍天保佑,是我和你在一起。北域穷苦,卫所如今遭遇变故,我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我能做的,也只有拼了性命,不再让你受苦,不再让你受气。小娥,你信我么?”
她伸出手,轻抚我的脸,又按在我的嘴上,说道:“我不要你拼上性命,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说罢她猛地翻到我身上,放开了按着我的手,和我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