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初经人事,朦胧中伴随着冲动,用指尖和肌肤,一寸一寸地去探索。直到我们都精疲力倦,最后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新生的爱意,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我才醒来,伸手想把她揽在怀里,却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我用手背在她睡过的地方探了探,余温尚在,她大概才离开没多久。
阳光从很小的一个窗户孔洞里透进来,在我右侧的墙壁上方,大概一人多高的位置,孔洞上还插了横竖几根木栏。我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窗户开在这里,一般人是翻不进来的,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从外面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这里面住着活色生香的妙龄姑娘。
我已祛了浑身的疲乏,翻身站起,穿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衣服。
此时门忽然被推开,穿戴整齐的耿小娥急冲冲地跑进来:“我爹不见了!”
见我一丝不挂正拿着衣服,她一下子捂着脸转过头去,急得跺脚:“快传一下衣服吧,我爹不见了,我们去找找!”
我失笑,十分配合得穿好衣服,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我们把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了,没有在酒馆里找到老耿,看来他真的逃了。当然,这是我的推测。在老耿将耿小娥推进来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想好逃命了。他不带耿小娥的原因我猜不准,但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耿小娥逃婚让他被韩副将狠狠收拾了一顿,耿小娥和我私定终身让他觉得对自己的女儿已经失去了掌控。
但最根源的,我想还是在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少耿小娥的位置,否则不会把她当做招徕生意的工具。
我和耿小娥一边找,我就在心里一边想这些问题,最后从客房下来,忽然发现大厅的一角有块砖被取出来了。我们上前查看,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暗格,暗格被桌子的一脚压住,此时桌子被搬开了。
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之前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老耿已经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
耿小娥站在暗格前面发懵,脸上是迷茫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别找了,他自己逃走了。”我看着她的脸说道。
她站在那儿站了很久,眼圈红了一会,又渐渐收住了。我也一句话不说,在旁边陪着她。
她蹲下去,将那块砖又放好在原处,把桌子也抬回去。我想上去帮忙,被她推开了,于是就站在一旁默默看她做着这一切。最后她在酒馆里走了一圈,客房的门一一关好,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眼都不看我,只是木着脸。
忙完这一切,她提着行李猛地转身,一下子就撞到我怀里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伸手搂着她,行李落在了地上。
“带我走吧。”她的声音里只能听到疲倦。
“好。”
我拿起行李,她拽着我的衣角,我们把酒馆的门关了,大门落锁,朝着卫所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镇上比昨晚的看上去更加真实,赤裸裸地展示在我们眼前。空洞的烟囱、开了一半的窗子、趴在上面想要逃离的尸体,大开的门,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的男人,被脱掉了衣服的女人,上面还趴着孩子的尸体。
地上都是干涸的血,有的被拖出近一丈长的痕迹。还有的房子被烧掉了,只空留了一个架子在那里。
我们夜里路过时,房子隔得较远,又是背光,知道里面没有人了,我们也尽量不往里面看。此时光天化日,这些场景就清楚明白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耿小娥看了一眼就脸色发白,将脸埋在我的臂膀,抱着我的手臂被我带着往前走。
“绣哥。”她轻轻喊了我一声。
“嗯?”我转头看着她,她的脸仍然埋在我胳膊上,不敢抬起来。
“为什么呢,就算要抢东西,抢就行了啊,为什么要杀人呢?”她颤声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是一直向前走而已。大概这些年卫所和镇上居民相处得太和平了,他们早就忘了曾经天下刚刚乱起来的时候,杀人也是不问理由的。
“你已经见过死人了,这次怎么不敢看?”我忽然想起来问道。
“这不一样。”她低声说。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一样,即便是我,看到那些无辜的人也心里觉得不适。就这样走了一会,我忽然看到有人影在只剩下尸体的院子里面晃动。
“有人。”我停下了,将耿小娥拦在身后。
“谁?”她在我背后问。
路边的一座院子里,院门大开,里面的人恰好走出来。我认出来了,那是老僧人和胜军,他们没有背包裹,手里拿着念珠。
见到我们二人,老僧人对我行了一礼:“翟副将,又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还没有请教怎么称呼呢。”
“我的法号叫龙隐,这是我的徒弟胜军。”他伸手指了指年轻僧人。
“你认识任百户?”我想起昨晚他和任百户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禁问道。
“我和任为清认识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我们是战友,当时一起的还有李道庵,他是我们的什长。”
“怎么会……”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任百户和李将军之间有这样一段交情。
“后来他决定回北方,任为清跟着他来了,我决定留下来。那时候手上杀孽太重,深感后悔,就出了家。”
我想了一下,还是想看看他的回答,于是我说道:“下命令杀这些人的,就是李将军。”
“任为清已经和我说过了。”
“你到这些房子里做什么?”
“为这些人超度,为我剃度的老师告诉我,见到每一个离开世界的人,都要为他们超度。”
我觉得有点假惺惺的,便调笑道:“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慈悲心,可惜没有早点发现。”
“其实世界上是没有慈悲心这一说的,”他笑了笑,“经书里面总提,但我看遍了天下许多人,没有见过这样的心。后来我发现,其实所谓的慈悲心,归根结底只是‘不忍’而已。看到别人忍饥挨饿,想到自己若经受这样的遭遇,就有了不忍心;见到别人死,想起自己也害怕死,也有了不忍心,所以不愿意见到这些,而对别人施以援手,别人就称他慈悲。”
我不以为意,他说的这些,岂不是连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么。于是我拱拱手。说道:“龙隐师傅说得在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点点头,说道:“正是,耽搁翟副将了,我们也还有好多户人没有超度呢。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一路上我又忍不住琢磨老头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信,若不忍就算慈悲心,我见到那些房子里的尸体也不忍,难道我也慈悲么?
我这样的人,又哪来的慈悲可言呢,只是刀头舔血的恶徒罢了。在卫所沉沦挣扎的人,似乎没有为善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