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中,漆明那边的情况我已经无法分辨了,只有奋力搏杀。在一个冒进的突刺中,一支枪头从斜上方刺来,那是对方二排的长枪手一记阴冷的偷袭。我仗着细雪锋利才斩断枪杆,但砸过来的枪头还是在我肩膀留下了不大的伤口。
我大惊之下,赶紧放声喊道:“稳住!小队保持阵型!”
大概能听到我这句话的不多,只有我周围的几个小队,但他们随之而来的冷静却可以感染到周围的同袍。
这是我第一次指挥作战,可实在谈不上什么指挥可言,好在我自己也挥舞着细雪冲到最前面,总能鼓舞一点士气。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发觉得进攻很吃力。对方的阵型逐渐的收紧了,站在我的位置,最直观看到的就是对方从三层阵型收缩到了大约五层。更加密集的攻击从对面的军阵中爆发出来,而我方两翼的军士也逐渐包围过来。
这样打是不行的!
我们的兵力总共只比对方多三百多人,根本不足以对他们进行包围,强行包围的后果,就是力量更加分散。
有人死去了,不知道从哪里落过来的火把丢在尸体上,一小团火焰悄无声息地燃起来。微弱的火光中,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碎肉,被砍下的四肢,划爆的眼睛流出的浆液。在对方阵容收缩以后,我们的伤亡瞬间变大了。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抽出来的木盾牌,或许是一开始就挂在内侧军士身上的吧。此时这些木盾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将大部分攻击都抵挡住,内圈背靠背面向四方的长枪手从盾牌的间隙里出枪,杀了我们一个猝不及防。
在伤亡加大以后,周围的人明显士气低落了许多。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也身处其中,每次进攻都能被对方抵挡住,但从敌方阵营了发出的攻击,却能给我们造成伤害。这不是说着玩玩而已,断了手的、断了脚的,打完这场仗就是一辈子的残废。被开膛破肚的,即便没有马上死,也跟死了没区别。
没人愿意送死。
现在的敌军就像一只刺猬,啃不动,却要被反伤。
而我们所要达成的目的也不是全歼对方,毕竟我们也才一千来人而已,要全歼六七百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拉开!退后!”我想明白了这一点,立刻就大声喊出来。与此同时我率先带着人往后退,周围的几个小队也及时退后,对方并不追击,只是依旧严防。
此侧所有人在我的命令之下且战且退,很快就和对方拉开了位置。
这时我才发现,在长达两刻钟的混战中,我们所有人的位置向前移动了约二十步。
也就是说漆明一侧承受了更强大的压力,他在后退!
随着距离的拉开,我终于得以借着微光观察战场全貌:漆明的几百人结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包围,犹如一块面团一样无力。而秦蔻的人手结成密集的阵型,像一个握紧的拳头,不断凿在面前的军士身上。盾牌叠了两层,几乎是无法突破的防御,长枪手整齐利落地突刺、收回,熟练地收割人命。
每一次出手,必然有十几人应声倒地,剩下的人则惊恐地向后退,挤成了一团。
秋宁和秦苦率队顶在前面,秦苦提着一根大铁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在面前的木盾上。他挥舞两次就能砸烂一块盾牌,后面持盾的人负伤躲入阵中,又有新的盾牌来填上。
“哈——哈——嘿——嘿!”
敌人踏着整齐的步伐,每次前进都吐气开声,战场的节奏逐渐被他们拿到了。那个叫做秦蔻的女人,挺枪站在枪手的中间,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每次出枪比男人还狠,几乎每枪必捅倒一人。
这样下去,最先崩溃的必然是我们。
从锋线退下的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我,他们破旧的盔甲又或多或少增加了伤口。我和所有人一样,满身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我略微清点了一下,我们减员不算太厉害,最初的攻势让对方伤亡惨重,此时我们的三百五十人,折损了三十人左右。剩下的人都在等待我的命令,他们还相信我知道怎么取得胜利。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将军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但只有我说的话可以称作“命令”。
我深深地吸气又呼出,此刻唯有打破他们的阵型,我们才能获胜。
“结锥形阵!”我下令,“五人小队有减员的,互相补上。”
随即我又指了几个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小队,让他们翼护在我队的周围,这是我们锥形阵的前锋,我们要撕裂对方的阵型。
剩下的人都集结地更加紧密,前方不远处,敌军已经看明白了我们的意图,因为半人高的木盾再一次竖起来了。
“冲!”我挥刀冲在了前面,三百多人跟着我往敌阵闯。
左右两侧的长枪手凭借着冲击力撞开了最前面的木盾,趁着这个空档,我立刻举起细雪连斩两人。这两人恰好是从前方锋线撤下的伤兵,破开后面稀薄的防御后,他们就暴露在我面前了。
没办法,他们主攻的方向在前面,后方防守只留了百来人。尽管这百来人结成了相当紧密的防御阵型,但要包裹住后方的五六百人的背部,他们就紧密不到哪里去。
我的战术明显起到了效果,周围的小队迅速打开局面,将这个突入的切口不断扩大。周围的四个人持长枪先封锁对面的攻势,我手提细雪上前砍翻无力招架的敌人。
我们就是要向前,不断向前,凿穿他们,切割他们的阵型,再凿穿,再切割。
随着不断深入,我们的伤亡也加大了,不止正面,连侧翼也开始受到攻击。周围的人都在相继倒下,但随即就有人填补了小队的空缺,我们是最前方的矛,必须随时保持锋利。
细雪已经收割了七八条人命,此时对面开始重视我们了。
凿穿了三层防御,身周倒下了许多尸体。
秦蔻站到了我的面前。
她还是带着皮帽,喘息着粗气,她同样是浑身浴血,挺着一支长枪。
她要跟我单挑。
大概是影响视线,她将皮帽摘下扔到了地上。
此时面对面站着,我才发现其实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骨架也并不宽大,只是长得比较高,大概比我还高半个头。因为剧烈地战斗,一些头发混杂着汗液粘在她的脸上。我不是很明白,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为何可以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而此刻她是我的敌人,这是我第一次和女人对阵,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敢把她当女人。
我提着细雪小心地靠近,估算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忽然她一个踏步往前,挺枪直刺,枪尖刺向我的眼睛。这是她手中长枪所能抵达的最远距离,我偏头躲避,向斜上方挥刀,斩向她的枪杆。
这一招我已经解决了许多敌人,这一次她也会死在刀下。
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枪竟然是虚晃,她抽回去比挺刺的速度还快,随即她又踏前一步,再次迅疾地出枪,这次是指向我的胸口!
大惊之下我只能稍稍向右偏移,张开双臂,枪尖恰好从我的腋下刺出。我趁此机会,立刻夹住枪身,往前一步,挥动细雪斩向她的脑袋。
她全力将长枪往前推到底,猛地前冲,双膝跪地向前滑动到了我身后,同时还用手肘狠狠撞击了我的膝盖。
我的左腿一麻,追击的刀势便停了一瞬,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待我转身的时候,她已经又挺直长枪准备进攻了。
“一定要拼个两败俱伤么?”她忽然大声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目前为止,我只学会了怎么开始打仗,还没学会怎么结束它。
“我们两边伤亡总共已不下三百人,再打下去我们要死光,你们也剩不了几个人。你看到了,我们都吃不下对方,现在可以谈谈么?”她又问道。
“你要投降么?”我冷冰冰地反问。
“不投降,但我们可以共存。”她说。
我实在难以理解她是怎样的人,前一刻还是她主动发起进攻,下一刻却说可以共存。但我似乎隐约可以猜测到她的意图,不这么真刀真枪打一场,大概谁也没办法接受“共存”这个提议。
不过,我能做决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