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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母女二人宣泄了一会儿,还是文静姝最先止住悲声。她突然意识到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当务之急,她必须知道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

自出生以来,文静姝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有了成年人稳如泰山的感觉,她终于成为父母最贴心的依靠。她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母亲的容貌,六年的时光不算长但也不短,但母亲与她留学之初相比依然苍老了许多。双鬓上的白发清晰可见,眼角的鱼尾纹已经被深深的皱纹所取代因为遭受离婚的沉重打击,木梓精神憔悴看上去非常让人心疼。

文静姝起身来到厨房,厨房里冷锅冷灶,完全不像她在家时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样子。她由此可以推断,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就没有做一顿像样的饭菜。她插上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打开冰箱。冰箱里除了几颗绿叶菜什么都没有。

文静姝再次心如刀绞。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出国留学的目的虽然达成了,但父母却在他们的人生后半程遭遇了如此煎熬的人生坎坷,居然过起如此残破不堪的生活。

文静姝强忍着内心的悲切从冰箱里找到一包茶叶。这是父亲最爱喝的龙井茶。她本来可以给爸爸妈妈一人冲一杯,然后再把她的喜讯告诉他们。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她一生中最值得记忆的场景。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世事难料。当你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同时也可能失去另外一些东西。但对于文静姝来讲,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心中难以割舍的亲情更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文静姝把冲好的茶端给母亲。木梓已经从刚才的痛苦和怨怒中走了出来。她接过女儿手中的茶杯喃喃地说道:“静姝,你刚回来,我就跟你吼。都是我不好,妈妈不应该这样。”

静姝坐到母亲身边心疼地说道:“妈,您千万别这么说。可能我出国留学本身就是个错误。如果我不出国,你和我爸或许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结果。如今看来,女儿的确有些自私。”

木梓拉着女儿的手坐在了沙发上说道:“静姝,我和你爸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跟你出国留学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你不出国,我们该离还是要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母亲已经能够正常交流了,文静姝终于可以放心地去寻找这其中的原委了。她向母亲跟前靠了靠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您跟我说一说,您和我爸为什么离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们在这个年龄了还要离婚?您知道,这个对我来讲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女儿的追问再一次戳中了木梓心中的痛感。说实话,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木梓绝对不会主动去触碰她心中这块至今难以愈合的伤痕。

当她开门见到女儿那一刻时,木梓就像小时候见到父母一样紧紧抱住女儿久久不松开。在她的心目中,丈夫虽然“背叛”了她,但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自然会成为她心灵上的唯一依靠。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所以,她才会在女儿面前表现出孩子般的依恋。如今静姝回来了,木梓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向女儿控诉她父亲的斑斑“劣迹”。

当木梓把她和文翰离婚的整个过程及原委详详细细地告诉女儿之后,一直压抑在她心中所有的郁闷和苦楚才真正地释放出来。木梓始终认为与文翰离婚,错不在自己,希望女儿一定会站在她的立场上支持她并和她一道去戳穿她父亲身上那层虚伪的外衣。

俗话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爹的孩子像根草。文静姝虽然已经长大成人功成名就,但是她依然不能容忍父母离婚这件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心目中,父母相敬如宾视她为掌上明珠。如今,她刚刚有资格有能力来孝敬他们,呵护他们。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哪一方她都不允许离开自己,更别说是离婚了。

在听到父母离婚的消息时,文静姝除了震惊,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认为父母之间一定发生了难以解开的误会。否则,他们绝不会走到离婚这个地步。因为在她的印象中,父母向来都是相敬如宾,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出现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父亲,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以父亲的格局,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来。

当木梓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女儿全部讲完之后,文静姝立刻趴在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女儿的表现让木梓甚感欣慰,毕竟这哭声代表了女儿对母亲的理解、心疼和支持。

木梓拍拍女儿的肩头劝慰道:“静姝,我知道你心疼妈妈,但是你也不用为我难过,相比之前的那些深不见底的沟沟坎坎,妈妈不是也挺过来了嘛!如今你回来了,我也想明白了。人各有志,这人啊,一旦心肠变了就永远回不来了。好在妈妈还有你这个宝贝女儿,我就是再不好,你也不会丢下妈妈不管的。”

难道文静姝果真像木梓所想的那样,是因为妈妈离了婚,受了爸爸的委屈才感到伤心难过吗?其实,木梓真的想错了。女儿之所以倒在她的怀里大哭,是因为她在心疼她的父亲文翰。

文静姝从母亲的讲述中终于知道家里还发生了一件比父母离婚更让她震惊的事情。这件事情就是她的父亲文翰竟然下岗了。

在父亲失业在家的那段时间,她和父亲不止一次地通话或者微信聊天,但是父亲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下岗的事情。在女儿的眼里,父亲永远都是乐观不可战胜的。一向把工作视为生命的父亲居然会下岗失业?她能够想象到在当时父亲的内心会有多么痛苦!但是,她想象不到父亲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内心度过这道艰难坎坷的。直到现在,她终于理解了父母对于一份稳定工作的执着与渴求的心态了。

文静姝的哭声不仅包含了一种女儿对父亲的深度理解和刻骨铭心的体贴,更体了她在父亲处于最艰难的时刻没有尽到一个女儿应尽责任的愧疚心理。此时,她最后悔的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博士毕业后被中国师范大学聘为副教授,这个在父母认为绝对是天大的喜事告知他们。

如果父亲提前知道女儿已经成为一名大学教授,那么父亲当时失业后的心情以及心理压力或许不会很糟糕。然而,与父亲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仍然没有忘记,一定要在余生给女儿一个比较满意的交代这种重于泰山的父爱相比,文静姝认为自己这个“瞒天过海”的想法是多么地幼稚和愚蠢。

而且,她特别对不起父亲的是,母亲在讲述他们离婚原因时透漏出父亲进行文学创作的主要目的竟然是为了他的女儿。虽然父亲丢掉了工作,但是,她会更加深爱自己的父亲,这跟父亲能不能成为一名作家,赚多少钱没有任何关系。

而从父亲的角度,文翰失业后并没有颓废反而更加坚强而充满活力,他的动力源泉还不是来源于他心中有一份割舍不掉的父爱情深吗!如果他实现了愿望,对于女儿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

从母亲刚才的讲述中,她已经判断出母亲可能是误会了父亲。即使她相信父亲在梦中说出了令母亲伤心欲绝的话,她也认为父亲绝不是那种负心之人。

她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来破解父母心中的隔阂让他们重归于好。而目前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赶快把自己的好消息先告诉母亲。至于父母的事情她还是要一步一步地去解决。

文静姝止住悲声,从母亲的怀里直起身来,她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坚定地对母亲说道:“妈,您和我爸受委屈了。您放心,既然我回来了,一会儿我就去找我爸谈谈。我一定会让我爸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静姝的话给木梓吃了一个定心丸儿。终究还是女儿理解妈妈,心疼妈妈。木梓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静姝,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满足了。咱不用去找他谈。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太让我失望了。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即使你爸后悔了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他的。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就和你一起生活,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儿。”

文静姝伸出手帮助木梓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捋直并重新给母亲梳理好然后笑着说道:“好,以后您就和我一起过。不过,妈,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您,您想不想听?”

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在木梓的心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给女儿让路。木梓听说女儿有有好事儿要告诉她,立刻忘却了刚才的一切不愉快。她赶紧往女儿身边凑了凑进而表现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说道:“闺女,你有什么好事,快跟妈妈说一说,好让我高兴高兴。哎,妈妈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妈妈,你等一下。”文静姝说完站起身来把箱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档案袋。她首先把博士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拿给母亲。

木梓抚摸着证书上女儿的照片高兴地说道:“我女儿终于成为一名博士了。这你六年的留学没有白付出。乖女儿,妈妈真为你高兴啊。”文静姝故意对母亲说道:“妈,您想不想再看看别的?”

听了女儿的话,木梓的眼睛又是一亮随即问道:“乖闺女,你还有比博士毕业更好的事吗?”文静姝把中国师范大学的大红聘书郑重地送到母亲的眼前说道:“妈妈,您看这是什么?”

当“中国师范大学聘书”这个几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映入木梓眼帘的时候,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亢奋无比的神情。她用颤抖的手指打开聘书,只见内页上写到:“经中国师范大学校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兹聘请文静姝同志为中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这一次木梓终于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女儿博士刚毕业就成为大学教授,这对于木梓来说想都不敢想。她之前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是有不少大学生博士毕业后仍然属于“飘流一族”,他们不是“北漂”就是“海漂”。当初她曾极力反对女儿出国留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女儿出国留学这六年里,木梓经常给自己打气提振信心。然而,当一切都尚未可知的时候,木梓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女儿的未来。如今女儿的努力和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作为母亲,木梓喜极而泣不正是因为她了却了心中一桩最大的心愿而进行的一种尽情释放吗!

木梓擦干泪水面带笑容地对女儿说道:“好闺女,你终究没有让我失望。咱们家终于出了一位真正的大学教授,妈妈由衷地为你高兴,这回我彻底放心了。这要是你.......”

最后一句木梓只说了一半就突然打住不说了,她停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今天晚上,妈妈一定要为你隆重地祝贺一下。走,咱们去饭店,把你姥姥、姥爷还有你的姑姑、姐姐们都邀请来,好好为你庆贺一下。”

文静姝急忙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妈,咱们还是低调一些为好。我姥爷、姥姥还有姑姑、姐姐们是一定要请的,但不是现在。我觉得这个时候除了您,把咱家的好消息最应该告诉的人还有一位,那就是我爸爸。我想,您心里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不是?妈妈?”

木梓刚才还是无比兴奋的眼神马上暗淡下来。女儿就是她心中的小精灵,她什么都瞒不过女儿。文静姝说的没错,刚才木梓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就是和昨天还是她的丈夫,今天则是她的前夫文翰有关的。

女儿回来了,木梓倒是不怎么怨恨文翰了,但她和文翰已经情断义绝。她们在昨天刚刚领了离婚证。文翰净身出户,只把电脑和写字台以及他的藏书带走了。

即使木梓认为文翰有负于自己,但如果文翰一分钱都不要,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当文翰做出净身出户的决定之后,木梓则主张把家里的财产一分为二,但是文翰坚决不同意。

他对木梓说,作文辅导班的收入就足够他一个人的生活开销了,再多的金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希望木梓一定要好好善待自己,把自己的人生后半程经营好,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是文翰在离开他们共同经营了三十年的家之前对木梓最后的交代。

木梓和文翰是离婚了,但是他们30多年相濡与沫的情感哪能说断就断呐。所以,当木梓听到女儿的好消息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文翰也就不足为怪了。

母亲不经意间说出的那句半截话倒让文静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她认为,父母的感情天地可鉴,一纸离婚书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等她了解全部事情的原委之后,她完全有信心让爸爸妈妈破镜重圆。

女儿执意要把好消息告诉她的父亲,木梓当然没有理由去阻拦。她只好淡淡地说道:“你愿意告诉他就告诉吧,我没有意见。”以她和文翰目前的情况,木梓觉得女儿和她爸爸之间的任何谈话似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木梓说完这句话便回卧室去了。

文静姝拿起手机拨通了父亲文翰的电话。电话终于接通了,手机里传来父亲亲切的问候声:“闺女,你好吗?上次通话时听你说,你的博士毕业恐怕要延期。现在怎么样了?博士论文通过了吗?如果没通过也不要紧,好好充实修改一下,爸爸相信你一定能够顺利毕业的。”

文静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爸爸,您在哪?您还好吗?”文翰轻松地说道:“我在家啊,我很好。”

“爸爸,您真的很好吗?您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文静姝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

文翰说道:“乖女儿,爸爸当然很好了。爸爸最想跟你说的就是,我和你妈妈都很好,我们就盼着你早点毕业回国,早日回到我们身边。”

“爸爸,您说您在家里,那您让我妈妈接电话。”文静姝马上要哭出声来。

文翰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啊,你妈妈去同事家了,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回来。静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千万别耽搁,听爸爸的话,啊!”

文静姝终于听出了爸爸语气里的焦虑和不安。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世间还会有什么样的情感能比父亲对她的爱让她如此动容。直到现在,父亲仍然不愿将他的一切苦难告知女儿。他宁可自我舔舐伤口,也不希望让他的女儿为他分担忧伤和痛苦。这就是她的爸爸!一个面对任何困难和挫折都无所畏惧的父亲!

文静姝一边哭着一边近乎哀求地说道:“爸爸,您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回国了,此刻我就在家里。爸爸,我很想您,我现在就想见到您,您回家一趟好吗?”手机里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文静姝马上焦急地问道:“爸爸,您在听我说话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文静姝听到了父亲的回应:“好吧,我一会儿就回家。”这次文静姝居然听出父亲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她刚想说我去接您时,父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文静姝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就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此时文翰已经站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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