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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牛

桂和三十四年六月,国主白牛入梦。

西疆随之传来喜讯,琼周国愿意打开国门与桂国建立友好邦交,并送储君至桂都浮昱宫学习桂国礼仪,随行进奉的车马珠宝数量也很可观,表现出了无可指摘的诚意。

闭锁了近二十年的西域古道即将由此打通,桂国内却是一片哗然,喜忧参半。

大将军韩文钊正在边关等待国主的旨令,琼周国使者团已经由古道行至关门下,浮昱宫旨意一出,韩文钊便会将使团迎入关内。

大臣们聚在宫门外等了半晌,早朝的时间早已过去,却迟迟没有国主上朝的动静,这异常的举动使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许久,内朝终于传来了动静,宫门缓缓开启一条缝来,侍臣从门内疾步走出,大臣们围了过去。

侍臣道:“主上命魏宗伯入内相谈。”

大臣们闻言一愣,被点名的魏正渊更是震惊,他一直立在后方,在大臣们等待议论之时也是一句话也没说,万没想到众位大臣候了这么久却会点名让他进去。众人回头看向魏正渊,魏正渊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征询似的看了看尚书陈庭广,今日重丞相不在,他就是在场最大的官。

陈庭广瞥了他一眼,抚了抚袖子:“魏宗伯向来谨言慎行,主上亲召了就快去吧。”

魏正渊明白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反而松了口气。有些话听了让人不舒服,但却一定要听,不听反而不安心。他自然是不会乱说话,毕竟人微言轻,更何况自十七年前的兵变一事后,国策便偏向于尚武而不重文,他虽列位六卿但也只是个掌管司礼的宗伯自然更加没有话语权,除了按节气天象做一些祭仪之外,上朝对他这种文官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所以魏正渊实在是想不到国主在这么紧急的当口召他前去会有何事。他想不到,外面那些等着的重臣们也猜不到,怕的不是猜不到,而是乱猜。

魏正渊随着侍臣朝内宫走去,内心十分忐忑,但仍忍不住被周边景色打动而心生感慨。

十七年前浮誉宫被乱兵叛党破坏大半,平乱后虽重新修饰,但国主有意削减用度,许多奢华的重建方案都被拒绝,最后只好按照旧宫的模样修整出了一个轮廓,隐约可见曾经的恢弘,但若细打量起来怕是都不如都城里那些雕栏玉砌的商贾家宅。魏正渊叹了口气,随侍臣踏进了居安殿,在门侧静候侍臣通报回传后,才颔首缩袖朝内阁走去,行到内室,才终于缓缓抬起头,但目仍不敢直视。

许久,国主似是怕扰到谁一样,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轻声叹息。

这叹息声,对魏正渊来说太过熟悉了。

国主廉安是桂国第三代主,年近五十,后宫佳丽无数,膝下却只承一女一子。十七年前浮昱宫变,老国主在叛军的围剿下被迫自刎,廉安与嫡妻重央逃出都城,当时重央已怀胎九月即将临盆,重氏一族亲卫一路泣血护送,在赶往外城的途中诞下了桂和纪年第一位嫡公主。

然而啼哭未及三声,叛军便追赶包围而来,幸而此时韩文钊将军终率兵士赶到,于刀光血影中救出了这位桂国新君。半月后,廉安登位,成为桂国第三代国主,定年号桂和,赐嫡公主名修元,重氏一族居功浩伟,但在嘉赏封爵之时,重央主动向国主请愿,以重氏族人损失大半深受重创为由,力阻亲氏身居高位,只求赐了些封地,重氏因此而退出了桂和纪年的舞台。韩文钊则毫不客气,随着重氏的离退,索性将保护新国主的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新国主的嘉奖也来得痛快,韩文钊一举登上护国大将军之位,权倾朝野。虽也有人道,韩文钊是掐好了时候,在最后关头才出手站到了新国主的一边,皆是因叛军将领是他的死对头,天下之事,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罢了,但这话还是要小心说,大将军人虽守在边关,耳目却灵敏得很。

魏正渊的膝盖有些酸了,国主终于缓缓开口。

“魏宗伯昨夜可有观到天象?”

魏正渊一愣,答不上来。他昨晚睡得甚早,压根就没去观星台点卯。国主的问题必不可能是白问的,魏正渊绞尽脑汁思索这个问题的含义。

那么多大臣在外边等着国主下决策呢,偏偏叫他一个宗伯进来,怕是国主也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让琼周的使者进来,就算是把大臣们拉进来,左一句有一句地争执半天,到最后还是得他自己来拿主意,这诏令好了坏了的,最后可没人说国主是顺了谁的意思,反正统统都是主上的错,弹劾起来一个比一个来劲,国主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这个每日上朝低眉顺眼旁观看热闹的宗伯反而是最清楚的。

魏正渊咬了咬牙,道:“回主上,昨夜臣夜观天象,见有吉星入庙,吉兆也。”

廉安眼睛一亮:“真的?你真看到吉星了?是什么星?”

魏正渊道:“乃是东方苍龙七宿之六青龙之尾有星划过,龙尾逸动则龙有醒发之势,大吉啊!”

魏正渊一边胡诌,一边小心察看国主的面色,只见廉安越听越喜,魏正渊这时才松了口气。

对峙近二十年的琼周突然示好,他魏宗伯总不能说天象上什么也没有,更不能说此兆不详,那怕是更收不了场,还是说吉星入庙最是稳妥,好事嘛,怎么个好法,总不需要多解释了吧!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国主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了不少,没有来时那般沉重了。魏正渊伏地叩首,小步退出了居安殿。

待魏正渊走了,廉安询问身边的侍臣:“陈庭广他们还在东门?”

侍臣回道:“是,主上,大臣们都还在呢,是否要让他们进来?”

廉安挥了挥手:“不必了,朕要去紫仪殿。”

侍臣有些惊讶:“紫仪殿,皇后那里?”

廉安瞥了一眼侍臣:“怎么?”

侍臣连忙跪伏道:“奴才这就去通传!”

茶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侍女连忙蹲下收拾,手被碎片扎破了,她努力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崇妃走到侍女旁边,一脚踩在她的手掌上,面色狰狞地看着她怒斥道:“手脚这么慢,是想碍我的眼到什么时候?!”

侍女吃痛,眼泪唰地涌了上来,带着哭腔哀求起来:“娘娘饶了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

崇妃的贴身侍女兰彩连忙帮忙将碎片拾好,打发她出去,伸手在崇妃的后颈上轻柔地捏了捏,崇妃紧绷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些,顺势坐回了榻上,闭上了眼睛,任由兰彩揉着。

兰彩一边揉着崇妃的后颈,一边道:“娘娘的后颈每遇心情郁结就要发硬僵直,要这样揉一揉才能舒服些。”

崇妃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凌厉的目色,自言自语道:“重氏深居紫仪殿多年未曾与主上见面,为何主上这时要去看她?是主上突发奇想,还是有人想暗度陈仓?”

崇妃站起身,用手掸了掸衣角。

“我也好久没见皇后了,也应该去看看她了,走,我们去紫仪殿。”

“父皇真的要去母后那里?”嫡公主修元惊讶地抬起头询问。

侍女常璎忙应:“不是要去,主上都已经在路上了呢!”

修元眉间一紧:“前朝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何父皇突然要找母后?”

“前朝……公主您也知道,咱元昭殿可向来打听不到什么朝堂的事呀,倒是听说主上今天没有去早朝,可这也不算是异常吧?”

“没去早朝?”修元思忖起来。

父皇兢兢业业,偶尔一两次不去早朝,倒也不算奇怪,只是这非年非节,没有任何由头就去紫仪殿,怕是不仅仅是夫妻叙旧那么简单。

修元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曾听身边的老侍从提起过,自她出生后,国主与皇后的关系便生疏了许多,大功臣韩文钊又将自己从小养在身边的表妹送到了国主身边,这位表妹能歌善舞,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因有韩文钊在朝加持,自然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又不负厚望为国主添了一位小皇子,为冷清的浮昱宫增添了许多生气,也为一直无储的桂国带来了希望,可惜红颜薄命,这位表妹在诞下小皇子之后,便一命呜呼。国主在小皇子的养育问题上犯了难,以资历来说,当然是将小皇子交给皇后重氏抚养最为稳妥,然而重氏却在这样的当口前往灵荫山祈福,避而不回,国主一怒之下,便将小皇子送到了乐阳殿,让崇妃捡到了宝。崇妃照顾小皇子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而如今小皇子已是十五岁了,国主却迟迟没有立储的意思,劝谏立储的大臣络绎不绝,崇妃也总是有意无意提及,韩文钊大将军似乎为了避嫌一般远去关外,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圣意总难捉摸,但是在完全没有其他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围绕小皇子的势力已不断壮大了起来。

修元站起身,“我们也去母后那里,一旦有什么事情,我也好照应一下。”

修元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脚踝的剧痛让她顿时瑟缩倒吸了一口凉气,常璎连忙扶住她,忍不住劝阻起来:“公主还是别去了,您昨儿才因与皇子比剑崴了脚,此事还瞒着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呢,若是被主上知道了,那可就糟啦!”

修元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瞒的,他是皇子又如何,崇妃不懂养育,我身为长姐就要好生教管他!”

常璎连忙挥手示意修元小声,又跑到门口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安抚:“公主可别再说这种话啦,您是嫡公主,日后等主上给您指了驸马,生了贵子,您想怎么管便怎么管,现在那些人呀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可不要再做昨日那样的事了!”

修元闻言心里不爽,但也知道常璎是为自己好,便不再多争执了,只是仍然放不下皇后,执意要去紫仪殿走一趟。

“我不直接去打扰母后,只在紫仪殿附近转转总行吧?”

“那我去让人备一副舆轿来。”

修元连忙阻止:“别,那样动静就太大了。你扶着我走慢一点就是了,我修元征战沙场多年,可没那些宫中女子的娇贵。”

常璎叹了口气,只好扶住修元朝外走去。

紫仪殿庄重肃穆,却仿佛整个浮昱宫的冷清都压在了这儿,重氏每日饮食十分简单,小菜两碟,清粥一碗,大多时候都在抄写佛经,今日也不例外。风吹得紧了些,重氏从案上直起身子,放下笔,侍从连忙递上水温刚刚好的茶,重氏接过抿了一口,朝外望了望。

“总觉得今日格外安静,连鸟儿的叫声都少了。”

话音刚落,门外急急忙忙碎步跑进一个侍女急切通传:“娘娘,居安殿那边刚刚来报称主上正往紫仪殿来,请娘娘准备接驾。”

重氏一愣:“主上?”

侍女连忙点头:“是,娘娘,主上来了!”

重氏回过神来,面上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慌张,只有诧异,任由侍从扶着坐到妆台前为她整理仪容,侍女们也忙碌准备起来,紫仪殿顿时热闹了许多。

许久未上胭脂,重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感到一丝陌生,她更看惯自己苍白的面色,即使上了些回暖的颜色,眉眼间却仍布满了生冷憔悴,那是经年累月的摧残和折磨才会显露出的疲态。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脸颊,三旬余五,别的宫人女子细心养护还可肤如凝脂,她却已然现出老态来了,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不进补品,不涂膏脂,但她知道,做这些也挽回不了什么,过去之所以成为梦魇,不就是因为它可以将内疚、悔恨都刻在骨髓里没日没夜地提醒和折磨自己吗?

重氏挥了挥手,制止仆从继续为自己贴戴发饰。

“你下去吧。”重氏淡淡开口,声音因很少说话而现出些嘶哑的气息。

她端坐在榻上,感到手指微微发抖,每当她松开笔,每当她任由自己陷入回忆,手便会这样抖起来,全都是从那夜开始。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将已经凉了的茶水灌进喉咙,仓促间连零星的茶叶都咽了下去。

国主到了。

重氏站起身,走到殿前跪下。

肩膀上传来来自于国主手掌熟悉的温度和力道,就与他还未君临天下时一样的热切。重氏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主上。”

“朕昨夜梦到了一只白牛。”廉安看着自己的皇后,缓缓开口。

重氏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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