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宁熙勒紧缰绳,妖娆的眸子里染着殷红的血色,而他的唇角,噙着莫名而违和的轻笑。他极目远眺,将汉水两岸的楚轩飞扬的战旗和枕戈待旦的将士尽收眼底,那滔天的气势震得天地也昏沉摇晃。
汉水像一条弯曲萦绕的银河,横亘在两军阵前,远处无数的山峰重叠错乱,炎炎夏日却衍生出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日暮黄昏,晚风瑟瑟。
襄阳自古繁华,而今却将是湮没于战火,骨血枯荣,他日一将功成,又有多少好男儿马革裹尸,埋骨他乡。
叶荷田骑在马上,缰绳被卢远藤紧紧的抓在手中,她凄然的看着眼前锋利的刀枪剑戟,嘶鸣的战马,还有远远地,冲着她露出笑意的玉宁熙。樊城的攻守战,一触即发。
玉宁熙仍然是那样惊为天人的美丽,即便是在战场,一身银甲还是让肃杀的汉水河畔沾染上了撩人的华彩。他催马上前,行至汉水边,声音远远却清晰的传过对岸:“荷田,可受了什么委屈?”
叶荷田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却没料到玉宁熙不理一脸阴沉暴戾的卢远藤,先是向自己问话。她忙冲着对岸扯开嗓子喊道:“玉宁熙,我快死了!救命啊!”
本来绷着一张脸的卢远藤听了这话,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叶荷田,手上一扯缰绳,将荷田的马向后带了几步。荷田本不善骑马,这一下让她在马背上晃了几晃,险些摔下去。她怒目回瞪卢远藤,气道:“你做什么!”
卢远藤冷着脸,再不看她,说:“几时和永昌王也这么熟?我倒是小瞧了你!”
叶荷田鄙夷的翻了个白眼,说:“熟不熟不用你管,是你自己说的要拿我来祭旗,难道还不许人求救?”
卢远藤冷笑,道:“呼救也要找对人,经此一战,玉宁熙只不过是个死人了。”
还不待叶荷田反驳,玉宁熙却已然听清这边的谈话,他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噗呲一声,又是很轻松的把声音传过来:“卢远藤,暗阁如今没了你的立足之地,你这只丧家之犬倒是很快就找到了新主人。”
卢远藤听了这话,明显微眯了双眼,抓着缰绳的手也握的更紧,但是他却隐忍着,并未发作。叶荷田不禁在心里暗赞,到底是个做大事的人,被揭了伤疤也喜怒不形于色。
却听玉宁熙又道:“把荷田交给本王,不然可无处后悔。”
卢远藤这才开口冷道:“王爷莫急,你且看了这人再决定是要她还是要区区贱内。”
叶荷田听了卢远藤对自己的称呼,正想发作,却见玉宁熙很是惊讶的望向自己身后的襄城城墙,叶荷田赶忙也回头看去,这一看,当下惊在那儿,一时眼泪就滚落下来。
汉水之南,襄城城墙最高最显眼的方,立着两个纤细的人影,一个身量瘦小,曲线却妖娆无比,另一个很是高挑,腹部却略显臃肿。叶荷田不可置信的拼命眨眼,但每一次睁开,透过模糊的泪水都再一次让她确认,城墙上被乔碧落挟持的人,正是在淮安城外与自己失散的林珑月。
叶荷田疯了一般催马,想向襄城城墙奔去,可惜却被无情的拉住在河边,动弹不得。她回头狠狠的瞪着卢远藤,咬碎银牙,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卢远藤,原来是你!是你要杀我,是你带走了珑月,她怀着孩子啊!”
卢远藤皱眉,却没解释什么,向着对岸的玉宁熙道:“永昌王应该认得这个女人,她怀孕了,王爷觉得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值不值一个樊城?”
玉宁熙没说话,隔着汉水,叶荷田只隐约的看到他似乎颦了眉。而远处的林珑月是听得见卢远藤的条件的,她挣扎着想要挣脱乔碧落的控制,口中叫喊着些什么,可惜那些话语都湮没在空气中,不可闻了。
叶荷田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红着眼眶狠狠瞪着卢远藤的背影。半响,玉宁熙才似乎很艰难的做出了决定,他说:“卢元帅可能是急疯了,随便找一个孕妇来换我轩国的土地城池。皇兄纵使再有好生之德,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拱手让江山,致使生灵涂炭!”
卢远藤的眸子一紧,周身腾起了肃杀的气场,直叫叶荷田不敢直视。她知道玉宁熙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林珑月和自己听的,也知道襄阳的重要,所以舍弃林珑月是无可逆转的选择。叶荷田转过头去望向襄城,乔碧落已经将珑月的半个身子推在城墙之外,几欲悬空。
她冲一脸愤怒惊恐的珑月安慰的笑了笑,轻声问身边的人:“你知道她的身份了?”
“楚桑拓在轩王宫内有眼线。”卢远藤丢下一句。
叶荷田惊闻,平复了一会儿,恳切的看向卢远藤,说:“玉宁煦已经把她打入冷宫,摆明就是不在乎,就算是皇嗣也是可有可无。如今玉宁熙已经表态不会为了珑月让出襄阳,这人质并无用处了,算我求你,别伤害她好吗?”
卢远藤盯着叶荷田的脸,看了半响,唇角一勾,冷笑道:“如今却来求我?”
荷田咬住嘴唇,不说话,却用坚定的目光绞着卢远藤。卢远藤玩味的看着她,过了一会,转向身后的城墙,一扬手。
叶荷田倒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摇晃着就要摔下马去,却被卢远藤一伸手扶住。她颤颤巍巍的看向襄城,却见城墙上的林珑月的剪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了,而乔碧落立在她的身后,稳稳的抓着她,再无半点将其推下去的意思。
叶荷田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卢远藤,而卢远藤却不再看她,只是将手中锋利的剑猛然举起,急速的挥向樊城,挥向汉水的北岸。
身后滔天的怒吼声震耳欲聋,千千万万的将士沸腾的热血汇成了一句气势滚滚的“杀”,排山倒海的向对岸涌去!两岸的弓箭手将燃着火的利箭密密麻麻的射向对面,箭雨瓢泼而至,擦过冲在前方的士兵的脸颊,钉在他们手中的盾牌,或者深深的刺入血肉,霎时间就夺去了千百条鲜活的生命。
血腥的气味在天地间弥漫开来,叶荷田面色惨白,在马背上干呕不止,胸前的伤口又一次迸裂,痛楚夹杂在飞溅的残肢热血里,竟不再难耐。
玉宁熙和卢远藤皆是不善水战的,只可惜了汉水的天险。两军将士以船为踏板,用装满石块沙砾的麻袋填河,硬生生的铺就出一条条通了南北的路,厮杀在其上,任鲜血顺着汉水向东,去试图染红整片大陆!
卢远藤还是紧抓着荷田的缰绳,将她带在自己身边,另一只手挥舞着长剑,挡去枪林箭雨。叶荷田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战斗,按压着胸前的伤口,瑟瑟发抖却不愿呼出声,直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珠来。
轩楚的军士们在汉水及其两岸残酷的厮杀,天地为之动容变色,叶荷田知道,攻过河去的那一方,才会是今日的赢者。
她回头看,城墙上的两道身影已经不见。襄城的城门却是打开,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在城门里不紧不慢的向外移动。叶荷田深深的看了对岸泰然处之的玉宁熙一眼,渴望用自己的眼神来提醒他,却不见回应。
叶荷田知道,那些,就是中了落鸢宫生蛇蛊的疯人!是失去了人性、嗜血的、野兽一般的队伍!
他们来了!汉水河畔,千万人将随之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