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队人马乌云压城一般向前行了十余丈,叶荷田便把情形瞧得更真切。只见阵前一匹枣红桃李马,上端坐一身披苗服银饰的妙龄女子,纤腰盈盈,露出一截雪白玲珑的肚皮,正是几日不见的卿渺。卿渺手中横着一柄虫笛,抵在嫣红的唇畔,几根莹白的手指灵动的上下纷飞。那笛子前端尖细,尾端圆润,呈凤尾状散开,笛声低缓呜咽,一时间竟听不出完整的调子。
再看紧随着她的千余人,皆为步兵将士,无一人骑马,一步一步随着笛曲的节奏向前挪动,手中铁枪锋利,圆盾厚重,枪尖直指长空,少时便出了城门,停在近前的空地上。
楚国的军队自行从中裂开,井然有序的向两边移去,给那一千多人留出宽敞的通道。
卿渺放下手中的虫笛,向卢远藤禀道:“卢少爷,宫主遣属下来操控这些士兵,助您攻城。”
卢远藤此番方面色稍缓,说:“很好,今日务必大败轩军。”
叶荷田觑眼仔细的打量靠前的一些疯兵,见他们双目瞳孔竟真真像毒蛇一样变成一条窄缝,其余皆是浑浊的黄白之色,不由得心底大骇。
那疯兵此时早已被落鸢宫的生蛇蛊所控,麻木僵硬,白日鬼魅,隔对岸的轩国将士看了,都隐隐透出些不安的情绪。
玉宁熙显然是觉察到不妥,扬声说到:“卢元帅好雅兴,上战场难道还要躲在女人后面不成?我大轩将士都是顶天立地,以一当十的好儿郎,怎会败于你那歪门邪道之下!”
轩军听了,一时又激发了斗志,齐齐大声叫好,更加卖力的砍杀起来,便有更多的儿郎埋骨沙场。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叶荷田闻言更是焦急,挣着马缰绳强向前几步,沉下气息,扯开嗓子吼到:“王爷,这些是苗疆秘术造出来的疯兵,勇猛嗜杀无人能挡,却左右活不过今夜,你听我一言,先行闭上城门,待明日……咳咳……”奈何她身负重伤,几句话喊下来早已手脚发虚,眼前昏黑,想继续却再不能言一句,喉咙里面的血沫子呛到气道,急得她猛咳了起来。
玉宁熙那边许是这次听得清晰,先是大笑了几声,再冲她回:“战意正浓,岂有退兵之理,你且放心,兀他那苗疆巫蛊降头邪术,能奈我何!”
卢远藤也不打断,见她不能再喊了,才一带缰绳把她扯回来,递与身边一小将,吩咐道:“将夫人带回城去,若她愿意登上城墙观战,你便一旁小心伺候着。”
那小将许是怕无甚战功,方要上言,见卢远藤面色略沉,才小心领命。叶荷田此时已眼前发黑,少不得被他牵着马向后退了,欲回襄城。
阵前,卿渺见叶荷田面色青白,眼中一酸,心有不忍,叫住那小将,伸手入腰侧蛇皮小囊中摸出一瓶药来,丢过去,道:“韵韵,难受的紧了吃一些,莫浪费,我可没有更多的给你这没良心的……唉,罢了,去吧。”
叶荷田浑浑噩噩的将瓶子拿在手里,随着那小将入了襄城,按下不表。
且说眼下,卢远藤和玉宁熙皆见叶荷田身影没入城中不见,也不再多言语,冷眼看着阵前厮杀的将士,指挥着战局。
汉水河畔进攻的金鼓齐鸣,号角声响彻天地,混合着血色的厮杀呐喊混沌的登时充斥方了圆几十里,百里之外的鸟雀也惊得逃上云霄。
楚军这边,中路正是生蛇蛊控制下的疯兵打前锋,后跟随五千铁骑,由卢远藤亲自带领,暂时按兵不动。左右两路各八千人,分别由赵副将王副将率领,呈雁翅阵向河对岸攻去,欲成包抄之势。
玉宁熙那方则早已布好了五行梅花阵,此阵乃玉宁熙所创,阵型奇妙,变换无穷。阵眼分为五行,乃金木水火土,设五面令旗,将士五人一组,呈梅花状,随令旗变动,时而相生时而相克,攻其不备,叫敌人眼花缭乱。
玉宁熙亲掌中路土字令旗,率领五千着褐色铠甲步兵,手持铁矛木盾,肩扛装满沙土石砾的麻布袋,选浅滩填河造陆,眼看攻过汉水。东一路火字和木字令旗各千人,乃身着红色和绿色铠甲的步兵。轩军百夫长带领廿五小组,两人抬执一巨大木弓,一人负责准备火枪,又两人负责拉开弓弦将火枪射出去。五行梅花阵内皆是经玉宁熙亲自锤炼出来的精兵,端的是配合的天衣无缝,酣畅淋漓。
金水令旗亦是各千人,五人小组操控铁制小型投石机,将皮质大水囊投掷向楚军,囊中盛满劣质菜油或煤油,水囊被楚军兵器刺破或摔破,楚军就算不是沾满一身的油污,也只能在流淌油污的地上进攻前行。
西一路与东一路相同,金木水火令旗各率千人,共四千人,相互合作杀敌。
轩军东西两路配合默契,火枪射到油污之上,一时间火光冲天,楚军将士苦不堪言一具一具的焦尸倒了下去,被后面的人卷入水中,成了过河的踏脚基石。
轩军士气大涨,伤亡却也不菲,中路更是靠着人肉当盾,飞快的铺出一条沙石血路,蹚着水杀向对岸。
卢远藤仿佛不见玉宁熙精巧的战术给己方带来的惨痛伤亡,暗暗赞叹那以攻为守变幻多端的五行梅花阵,有道是: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而今楚国兵力倍之,轩国兵力不若之,却仍尚可一战。玉宁熙是练兵布阵上真正的天才。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罢。
见中路军道路铺成,卢远藤唇边勾着的笑意反倒愈演愈浓烈,他转身吩咐卿渺:“开始吧。”
“是。”卿渺应道,重新将虫笛举到嘴边,吹响了凄厉的离魂送命之曲,为汉水两岸万千将士引路送行!
孙子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者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轩兵来不及为道路铺成攻过汉水雀跃欣喜,因为在岸边迎接他们的便是极其惨烈的死亡和残忍可怖的死状!中路土字令旗下五千将士,终将全军覆没,埋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