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休一愣,眸子里忽然涌起深邃绵长。他将我散乱的青丝捋到耳后……风缓了,鸣住了,心静了。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面颊,绿意盎然的树林,落花悄悄的飞扬,肃肃绯红,白衣缠绕,不分彼此,久久的,仿佛一个轮回。
落日溶金,暮色如画。
我看见万里红霞下,他清雅如莲的身影伫立于柳荫春色之中,欣长的身形仿佛遗世独立,他哀伤的目光随风,望尽天涯,然后默然转身,走进忙忙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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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倒影在湖中,粼粼波光。
虫子在林中合鸣,窸窸窣窣,此起彼伏。
我们围坐在亭皋木叶下,生起篝火,火舌窜动,啪啦啪啦烧得好不热闹。
科举在即,我们弃官道,寻之小路,因此没有驿站,夜间唯有露宿郊外。元休本欲让我在车内安睡,可我好不容易能吸收月华,以同甘共苦的名义婉拒他的好意。
“元休也要赴京赶考吗?”
他瞧着我,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着溢彩,直叫人沉沦其中,不知这样对视多久,他的身子冉冉靠近,我心头顿时纷乱迭杂,急急低下头,用冰凉的手抚面,为何我觉得脸颊发热。
他含着笑,挑动火芯,火越发旺了,曳曳橘意融了他一身,“我没有资格参加科举。我住在东京,此番是出来办事的。”他落寞神情,让我心痛。
没有资格?我似懂非懂地应声,“哦。你是回家呀。”
他眉心紧致,低一低眼,眼神变得空洞,却是刹那间的事,忽而涩然一笑,“嗯。我要回我的家!”他把‘家’字咬得特别重,语气坚硬,不似平素的他。
凡人的感情很复杂,不如妖精单纯,想起妖精,我不禁看向秦轩。他与我们对坐,百无聊奈的拔地上的草,火光映照俊颜,更显妖魅。他抬头,冷不丁的白了我一眼,开始徒手刨土,秦轩的手毕竟不是他的利爪,他吃痛,复瞪我,愤愤的将一截树枝折断,好像在跟我示威?
我告诉自己,他是妖精中的异类,所以感情比凡人还纠结。
“秦兄。”
秦轩不知怎么了,自在树林里看见我和元休,便对元休爱理不理,难道生气了?我不是有意对他喷水,是他戏谑我在先,还把元休的帕子弄脏,我没生他气,他倒气起我来,‘小气鬼!’
秦轩冷哼了一声,侧头躺下睡觉。
元休无辜地看了看我。我瞪了眼秦轩:不理我算了,我妖小不稀罕!
“睡觉!”我拉上被子把头蒙住:臭狼,欺负我,还生我的气,我何时招惹你了,若不是为了大娘,我才不和你一起呢!什么不止一世的牵绊,师父骗我,我才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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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沉到身处何地我都不知,直到被热醒,才愕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树林。
他们不见了,空余车,不见马。
阳光炙烤着这座荒无人烟的城镇,街道两旁空空如也的土坯茅草屋是我熟悉的,可我熟悉的是千年前的房屋啊。插在门前的破旧旗帜被岁月洗涤成惨白的色泽,像极了灵堂上的白绫,在半空中飘扬。一阵风吹过,送来衰败的气息,废纸与枯黄的树叶在近地面幡然起舞,舞步伸入狭窄的小巷,无影无踪。
这座萧索的城镇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闷热的空气中夹着散不去悲愤。眼前的景物在滚滚热浪中仿佛快化掉,变得扭曲不堪。路面泛着耀眼的光芒,隔着鞋依旧感觉烫脚,似要化成焰红的岩浆一般。我抬起手,霓裳羽衣不在洁白,微微发黄,有枯萎的迹象,我骇得连忙躲在马车的阴面,蜷缩着身子:这是那里?逶迤在地的衣尾冒着热气,变得越发黄,我赶紧敛衣于双腿间。衣裳枯槁,我命休矣!
一片焦黄的树叶吹到我面前,我轻轻触碰,惊摄惊摄惊摄树叶化作灰烬。放眼望去,所有的树木包括城里的樱树全部枯死。我惊悸得瑟瑟发抖:我纵使有千年的道行亦抵不住如此强烈的日照,它会将我晒干,我会和那片树叶一样化为灰烬,不!谁来救救我,我绝望的叫着,师父、笨蛇、元休……最后所有的名字都变成了秦轩,“秦轩,你在哪儿,秦轩……”泪珠滴到地上,立刻消失,连存在过的证据也没有。
“喂。”
我蓦然抬头,熟悉的面容没有昔日的放荡,双目如鹰隼:是他,果真是他!我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秦轩,我好怕!这里好热,再呆下去我会枯萎的。”
“没事的,有我在。”秦轩变回了从前的样子,银色的长发垂落自脚踝,额前的碎发遮住深邃的眼眸,却掩盖不了碧泉清澈般的流情,细长的耳朵戴着刻满经文的耳饰,任何华丽的辞藻亦无法描绘他绝美非凡的面容。我痴痴的凝望着他,宛如膜拜天神,他和师父诉述中的一样,只是没有祥和的光芒笼罩周身。
他脱下自己雪白的长袍给我穿上,袍子覆盖身躯的瞬间不仅灼热感消失了,身体还格外清凉!他丰腴的唇瓣微启,“你霓裳羽衣乃樱花灵气化成,我的长袍则是万年玄冰幻化,若是平日,除我之外,谁穿上它定当冻成冰柱。”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里的温度高得已经可以和万年玄冰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