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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老田头今天起了个大早,因为跟蓝姨承诺过要去广场上跳舞。这是他第一次答应未婚妻子的事情,老田头要守信。老田头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穿着白衬衣,衬衫下摆仍然扎在裤子里头,将没有舍得穿的白色运动鞋拿来出来穿起。这才悠然自得地,甩脚甩手地往广场上走去。

老田头快要走到广场上时,已看见未婚妻在场子里用她那优美的舞姿跳着舞蹈。老田头又犹豫起来:自己从来没有进过舞场子,比手比脚的动作一定要多难看就有好多看,如果被哪个奚落几句,将无地自容,他在未来的老伴面前还抬得起脑壳?对,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在场上丢丑。老田头想着就又要往回走了,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我田老头硬是狗肉上不得席吗?他难道就这样灰溜溜地逃回去?今天中午姓蓝的来到自己的屋里,咋跟她解释早晨不下跳舞场子的原因?硬是鬼摸脑壳了。她不仅会怀疑我有病,还会批评我是懒汉,霉瞌睡没有睡醒才耽误了起来锻炼身体。婆娘还娶得成吗?找老伴的事不也只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老田头打单身并没有啥,反正习惯了,孝顺女儿田秋秋东跑西跑地为老爸找老伴不就白费神了吗?我就站在广场边上看这些人跳舞算了。老田头想到这里,又朝广场上的舞场里走去。

老田头来到广场的舞场子边站稳,看着蓝姨在广场上翩翩起舞,眼珠子跟着她的手脚不停地转动着。老田头觉得:她那手势好像比往天更优美,露出的肌肤白皙得就像一截才出泥的藕,白生生的。老田头看着未婚妻子在场上比划着舞蹈动作也觉得是一种享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摇头晃脑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老田头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是来参加跳舞的人。

一曲终了,蓝姨很大方地走到了老田头的跟前,说:“你咋老站在场子边上当观众,不下到场子里来跳舞?”

“我……”老田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很难堪,那边的音响恰巧又开始播放了。蓝姨喊了他一声又去跳她的舞了。

老田头站在场子周边正不知去不去跳一曲舞,正巧顺嘴刘老头和王芹菜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老田头那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顿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田队长,你硬是跳舞来了嗦?毛主席指出:‘任何有群众的地方,大致都有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和比较落后的三部分人。’田队长是我们老年人中比较积极的人,已开始向城里人学习跳舞,过上城里人快快乐乐的日子了。”顺嘴刘老头说。

王芹菜说:“田队长,你咋不约我们一起来跳舞喃?早晓得我也去买一双白运动鞋,也跟你去跳一盘舞,好洋气!”

老田头不好意思地说:“你莫挖苦人,我是来看闹热来的。”

“这有啥子看头?”顺嘴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出万难,去争取胜利。’你进到场子上不就会跳了嘛!”

老田头不知咋回答这两个老头,王芹菜也说:“走嘛,不跳舞我们去老秦头那茶铺子里喝早茶摆龙门阵如何?”

老田头忙推辞说:“你们先去,我再看一阵就来陪你们喝茶。”

两个老头觉得这老田头今天早晨有些怪头怪脑的,便也不管他,两人一边摆谈着龙门阵,一边往秦鸭公的悦来茶馆走去了。

两个老头子走后,老田头又把目光移过去注视着场子上蓝姨的舞姿。看着看着,老田头也受到音乐的感染,脚有些蠢蠢欲动,浑身又增添了去跳舞的冲动。他的脚先是犹犹豫豫,后来就快步进入到场子里去了。他虽然不敢站在蓝姨的旁边比手比脚,更不想得到蓝姨的悉心指点。老田头到底是第一次勇敢地走进广场上跳舞来了,跳不好自然要被人笑话。但老田头自有办法,跟在人们的后面,就无人看见他如竹竿般笨手笨脚的动作了,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着做比手比脚的“舞蹈”动作了。

老田头停下来就觉得浑身热气冲冲,处在一个兴奋的顶点上,觉得自己早先没参加跳舞简直损失巨大。广场上这么好耍,该组织生产队的老年人来跳舞……

老田头浑身有了轻飘飘的感觉,十分的潇洒。他跟蓝姨打了个招呼,便往回走去。他几乎想敞开喉咙唱几腔川戏散板:“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

老田头人逢喜事精神爽,竟想用那不太动听的沙哑嗓子唱川戏来表达此刻的舒畅心情。正一路暗自“依依呀呀”地吟唱时,忽然,一声“田伯伯”的叫喊声把老田头从梦幻般的境地中震醒过来。他抬起脑壳一看,只见许孝东跟许孝柱从对面走了过来,正招呼他:“田伯伯,你早晨还要出去锻炼身体呀?”

老田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刚出来锻炼。”他的话刚说出口,便忽然想起昨天他在蓝姨屋里对像的时候,许孝东明明白白地听说过蓝姨在约他今天早晨去跳舞呀,老田头的脸就红了起来。但到底是当过多年干部的角色,见许孝东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便立即转过话题来问许孝东:“小许,你今天要出门呀?今天中午我还想跟你喝两杯呀!”

许孝东晓得那位蓝姨今天要来田家院子踩家“对像”,孝东昨天下午跟田秋秋摊了牌,觉得今天再去跟老田头喝酒已经很不自然了。今天没有事做也不能呆在田家院子了。他便笑着说:“田伯伯,谢谢了,我今天要去联系业务。”走了几步,许孝东又回过头来说:“田伯伯,有个体户来卖废铁,你帮我们招呼招呼哈。”

老田头点了点头说:“只要你信得过我,没有问题。”

许孝文正好上班,看见孝柱哥往文化馆里走了进来,立即让孝柱哥坐下。许孝柱说:“孝文兄弟,我不坐了,孝东还在外面呢?”

许孝文听说孝东哥回来了,晓得今天是又来约他上饭馆。便说:“我今天上午还要去印刷厂送《绿地》的稿件哩!许孝柱叫孝文把东西带上,一起送过去不就办了吗?许孝文想了想,将要送印刷厂排印的稿件带上,同孝柱哥一起走了出来,许孝东果然就站在文化馆外面等他。

许孝东说:“你没回许家湾喝酒,今天兄弟自己说该咋罚?”

“孝东哥,真对不起,我这次真是没办法走不开。你晓得,我是初次在文化馆主持这样的会议,我走了还咋唱这台戏?”

许孝东一副“俱往矣”的神态,说先找个地方去喝茶去,然后再去罚你的酒!许孝柱告诉许孝东:孝文还要去到印刷厂送稿子,许孝东便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先往印刷厂奔去了。

许孝文很快在印刷厂办完事,同孝东哥一起到一家茶楼开始喝茶。孝文坐下来便问:“孝东哥,婶婶好吗?”

许孝东说:“怪我不把你一起叫回去,我妈就为这件事说了我好几回。”

许孝文说:“我下次回去跟婶婶解释清楚就是了,她老人家一定会原谅我的。”许孝文又想起那位可怜的田秋秋姑娘现在还蒙在鼓里,孝东哥不知为啥要隐瞒田秋秋这件事情。他又想起田秋秋那天来文化馆里找孝东哥的情景,难道孝东哥真的想脚踏两只船吗?现在坐在了孝东哥的面前,许孝文却不知如何开口问孝东哥。他曾想到的好多话,现在却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许孝文沉思着,到底想到了开头的话语。他先问道:“孝东哥,你是啥时候进城的?”

许孝东不知孝文兄弟问这话干啥,便很随意地告诉许孝文是昨天上午进城的。许孝文又问道:“你见到过田秋秋吗?”许孝东立刻就警觉起来,他看了看孝文说,昨天上午回来就见到她了。许孝文又问道:“田秋秋晓得你这次回去定婚吗?”

许孝东说:“昨天她就晓得了。”

许孝柱听了孝文的话顿时就紧张起来。孝东把田秋秋瞒着的事,可是我许孝柱告诉孝文兄弟的呀。孝文要不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孝东可要对我发脾气的,我答应过不告诉别人的。许孝柱急得直给许孝文递眼色。许孝文并没有注意孝柱哥的紧张眼神,自顾自地说道:“你走的第二天,田秋秋来文化馆里来找你,我说不晓得你到哪里去了。”

许孝东想了想,呷了一口茶说:“你那时告诉她也无所谓。反正事情都这样了,这事她总有一天会晓得的。”

许孝文和许孝柱都睁大了眼睛等着孝东的下文。许孝柱此刻暗自松了口大气,他明白孝东现在就是晓得自己给孝文兄弟通风报信也不会怪罪他了。片刻,许孝东说:“孝文,我说句老实话,我跟你是不同的。我还是个纯粹的农民,我们身上有无法说清楚的自卑感。”许孝东非常想明确地告诉孝文兄弟,黄书记的女儿不是他要追求的妻子,田秋秋也不是他追求的理想目标,只有钱嫒才是许孝东想尽千方百计想要的妻子,那是他进军城市的桥头堡,攻下这座堡垒,许孝东进入城市的理想就大功告成了。但这一切许孝东现在又不能告诉孝文。

许孝文知道孝东哥已经将所有的事告诉了田秋秋,原先那一切担心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别操闲心了。孝文晓得孝东哥的理想远大,燕雀安知鸿鹄之宏图大志?正如自己也有远大的文学理想一样。

许孝东只停了停又对孝文说:“孝文,你应该去找个知识型的妻子。智慧的男人和聪明的女人结合在一起,生活起来那是一种格调,愚蠢的男人和愚蠢的女人结合在一起那是一种幸福。如果二者不幸相交,生活就降低为过日子。所以,你必须去找一个知识型的女性,你们才有共同的语言,对你的事业才会有帮助。”

许孝文心里说,我现在哪里有条件找对像,刘英就像一条蛇咬了许孝文一口,他已经害怕这些城里的女人了。许孝文也相信缘分,也希望缘分会出现。但他更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哪怕文学是一个虚幻的境地,他也要追寻下去。他能进阳城县不就是因为写了那么一本诗词歌赋吗?许孝东看看时间,再看了一眼茶楼外面的太阳已直射下来,就站起身来对孝文、孝柱说:“我们去喝酒,今天可要陪孝文多喝几杯!”茶楼旁边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酒店,虽然没有穿红旗袍的小姐迎候,但酒店却很是气派。

孝东亲自斟了三个满杯端起酒杯对孝文说:“这一杯先叙我们兄弟之情,下一杯可是我父母之意,干了吧!”

许孝东还没有放下酒杯,挂在腰间的传呼机就响了。许孝东忙打电话:“你是孝西嗦,你在哪里?我们正在喝酒,有啥事你来酒店再说。”

孝文和孝柱都放下筷子,孝东却叫边吃边等。此时,外面的太阳正好当顶,饭馆里的顾客也先后拥挤进来了。

许孝西已在城里浪荡了好几天了。今天上午,他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中碰到了县废旧物回收公司钱总经理。当许孝西将一支香烟送到钱总经理的手上时,钱经理竟将香烟甩在地上,用脚几踩,还往地上吐了口痰。这一系列的动作把许孝西都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脑壳。他愣了愣,才走过去对钱总经理说道:“钱总经理,我哪点把你得罪了嘛?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呀。许某人在啥地方把你得罪了你就明说,免得我还蒙在鼓里挨黑打!”

钱总经理鼓起那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把许孝西看了看,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姓许的也会给老子耍把戏,也会给老子装疯迷窍!”钱总经理说完再也懒得看许孝西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许孝西心里更加鬼火冒,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并站在钱总经理的前面,高矮不准钱经理过去,“钱总经理、钱叔叔”凄惨地叫个不停,坚决要求钱总经理一定要把他发火的原因当面说清楚。钱总经理被许孝西缠得不耐烦了,这才很认真地看了许孝西几眼,说:“你他妈姓许的,你要告状就在上头去告,何必来这一手喃!”许孝西还是不明白钱总经理为啥发火。许孝西哀求道:“钱经理你莫转弯磨角的,把人整得云里雾里的,要杀要剐,要死要活我许孝西一个人顶起!”

钱总经理也许骂得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个兄长叫许孝柱?”

“就是呀”。许孝西有些不解,钱总经理跟孝柱有啥子关系?

钱总经理说道:“你们这个许孝柱真他妈是个傻瓜,你们许家咋出了这么个傻瓜?这种人只能在屋里挖泥巴、挑大粪,在外头做啥子生意,回山沟沟里去陪婆娘带娃娃吧!”

许孝西恼火地说道:“钱总经理,到底是为了啥子事才搞成这样子,咋把你钱总得罪啦?”

钱总经理一边骂着一边慢慢地将许孝柱在废旧物资公司来送过节的红包时给他造成的难堪场面说出来。许孝西愣了许久,才破口大骂许孝柱,比钱总经理还骂得狠!最后,许孝西深情地对钱总经理说:“钱总经理,真对不起,我那老兄才从乡里进城,啥子事都不晓得,你就原谅原谅!”

钱总经理在鼻子里哼了声,就对许孝西说:“算了,我们二天少打交道,本人的脸都给你们那个信封剥了一层皮,没法见人了。”

许孝西忙说:“钱总经理,我叫许孝柱给你认罪,你看如何?”

钱总经理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就回过头来对许孝西说:“钱某担当不起哪个来赔罪,我现在既无时间也无兴趣再跟你们谈这种事。”说完,他转身就扬长而去了。

许孝西站在原地上几乎是气急败坏了,可是却找不到出气筒。他眼睁睁地看着钱总经理十分愤怒地扬长而去,自己却被电焊烙在了地上样,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许孝西到底醒悟过来,破口大骂许孝柱是他妈狗娘养的,他咋会用这种方法去给钱总经理送礼嘛!我们还能在城里做生意?统统回去种地去吧!

许孝西疯了样。他忽然就想到了打电话,叫许孝东把许孝柱这个傻瓜赶回许家湾去!原先孝东看孝柱没有娶婆娘才把他叫进了阳城县,许孝西当时就不完全同意要这个笨蛋傻瓜,没有想到孝柱真是******戳锅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来的“东西分公司”还咋做生意?

许孝西的电话终于给孝东打过去了,许孝西听说许孝柱竟然如客人一般同许孝东在一起喝酒,怒气更加在心中燃烧起来了。他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怒发冲冠地往酒店奔去。

许孝西气冲冲地撞进酒店,看见许孝柱正同孝文、孝东在举杯相碰,对酒当歌,气得咬牙切齿。他一步跨上前去,一把就夺过许孝柱手里的酒杯子,将那支漂亮的酒杯甩在餐厅里的地板瓷砖上,碰得粉碎。这一声酒杯子的碎响声,不仅使许孝文和许孝东惊了一跳,餐厅里的服务员也吓得一惊,纷纷走过来问:“这是咋啦?这是咋啦?”

许孝文只愣了下便醒悟过来了,忙对那些围过来的服务人员说:“没得事,没得事,打烂的酒杯子照价赔赏。”那些围拢过来的服务人员听许孝文这么说便都退了回去。许孝文这才回过头来看孝东哥。只见许孝东沉默着,连一句话也不说,给人一种深沉的,使人捉摸不透的深刻和随时都可能发怒的恐惧。许孝西此时却还在呼哧呼哧地也喘气。但进得少,出得多。

许孝柱遭到许孝西的突然袭击后竟不知这许孝西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他呆呆地看着许孝西,又看着孝文兄弟,再看看孝东兄弟,好像在恳请兄弟们前来援助。但是,孝文和孝东并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两人也好像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只见孝东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得难看,孝柱心里有些发冷。餐厅里的女服务员虽然被孝文劝走了,但她们却远远地站在那里看闹热。许孝柱觉得自己多没得面子。他要反击!

许孝文看见孝柱哥的眼睛里已经很自然地闪射出复仇的火花来了,眼看一场兄弟间的内讧就要在这酒店里爆发开来。许孝文立即走到孝柱哥、孝西哥的中间,制止事态发展。孝文见孝西哥的气永远也出不完似的,却不理解。他说:“孝西哥,你咋能这样,有话不好慢慢地说呀!”

许孝西鼻孔里哼了声,粗鲁地对孝文说:“这种人你能跟他说得清楚吗?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我们眼睛瞎了,咋会叫你这种人出来做生意,做你妈祖先人的生意!”许孝文差点要想笑出声来:你孝西哥自己也是一个“兵”呀?

“先生。上菜来了,糖醋鲤脊。”服务小姐报了菜名,把几个人的注意力和视线都引了过去,似乎给几个人身上涂了一层松弛的润滑油,使一触即发的事态得到了稍许缓和。但这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的事,许孝东忽然站起身来,好像要发怒的样子,众人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了。

许孝文原先想是通过今天的机会劝劝孝东哥不要干对不起田秋秋的事,他觉得不只是孝东哥心中有愧,自己心里也会跟着内疚。他直接或间接参与了孝东哥这个阴谋事件,曾经欺骗过田秋秋孝东已回去定婚的事实。许孝文又想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今天这个机会把孝西哥跟嫂子汪秀云两人离婚的事说说,与孝东哥一起帮着撮合,争取使他俩口子重归于好。但是,孝西哥来到酒店,晃眼间就发生了惊心动魂的兄弟内讧事件。许孝文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都是自家的兄弟,哪里有那么多仇恨!

许孝文看见孝东哥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看来这个烂摊子只有孝东哥来收拾了。谁知,许孝东站起身来,却只把孝西、孝柱盯了两眼,然后才很威严地问道:“你们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许孝西说:“你问他,问他干的啥子事?”

许孝柱两眼却是一片茫然,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把孝东看看,又把孝西看看,再将孝文看看,一副不知所措,极其无助的样子。桌子上几个人顿时又沉默起来了。许孝西见许孝柱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也就不再等孝柱说话了,他自己便将许孝柱在废旧物资公司给钱总经理送礼的事慢慢地说了出来,其间也有他自己根据事态的经过添油加醋地增加的一些细节,从许孝西嘴里讲出来显然是经过修饰,是有夸张的。许孝文看见孝东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愤怒情绪好像随时都可能像火山溶岩一样爆发出来。许孝文看得出来,孝东哥是在用最大的耐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许孝东也暗暗叫苦,他叫孝柱去送个红包竟然闹出了这样大的祸害,别人可以当饭后茶余的笑话来讲。钱总经理是好惹的吗?我们“东西分公司”现在是挂靠在县废旧物资公司下面,我们是要在他手上讨饭吃的呀!如果我们把这个关系搞僵了,如何在阳城县里立足做生意?还有,还有钱嫒,还有钱嫒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想到这些,许孝东那心中的气真不知道该咋出了。他恨自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许孝柱去办,可是那天急着回许家湾,孝西又不在,真是自讨苦吃哟!

许孝西介绍完了,又指责道:“你这样安心是要把我们都整回许家湾算了,还在这城里做啥子生意?”

许孝柱急切地解释说:“哪里怪我,那是他自家叫我进会议室的,他问我,我才说的嘛”。

“那你为啥不在外头等人家散了会再进去送?我想你是安心要把我们这些人都连累在城里做不成生意。早晓得你的心这么黑就不该把你喊进城来,你该滚回许家湾去!”

“你们都给我滚!”忽然,许孝东就像怒狮般发起怒来了,把许孝西和许孝柱惊得一震!许孝文也吃惊地望着孝东哥,他还从未见过孝东哥发这样大的脾气嘞!

许孝柱从震惊中慢慢地缓过气来,默默地往外面走去。许孝西望着许孝东好一阵才说道:“孝东,你好大的口气,我走就走!肯信我许孝西就找不到饭吃。”他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

许孝文这时才反应过来,忙喊道:“孝柱哥,孝西哥,你们等等!你们等等!”

许孝东又怒吼道:“孝文,你不要去管他们!让他们走!”

许孝文已经冲出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下,那许孝西已经出门坐上出租车走了;许孝柱也不知走到哪条街上去了。他回头望着孝东哥,他还沉浸在极度的愤怒之中,想起孝东哥平时最敬佩的英雄是曹操,那“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是曹孟德的信条。天下人自然包括自家兄弟啊!许孝文站在这家酒店的门口,心里十分难过,刚刚还欢乐碰杯的场面已经荡然无存了。忽然,曹植那首七步诗又涌出他的脑际:“煮豆燃豆箕,漉豆以为汁,萁在釜中燃,豆在釜下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许孝文此刻反复低吟曹子建这首活命诗,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悲哀。

孝东直接把孝文送到文化馆门口又坐出租车走了,许孝文站在文化馆门前许久也没有说话,孝东哥已经走了很久,他才一个人慢慢地跨进了文化馆。但是,当他走进文化馆里自己的寝室门口时,却见孝柱哥已坐在了门口。孝柱缓缓地站起身来,表情十分凄楚地望着他的孝文兄弟。

许孝柱一走出酒店门,眼中便忍不住泪珠往外流淌,进城里来这半年时间,虽然不曾遇到过大喜事,但他也过得相对的安安静静,从来没有遭到过孝东兄弟这么凶狠地骂过。在这城市里,他就像一条失去了帆的小船,在风浪之中漂泊。

阳城县县城里现在已经没有他许孝柱能够生存的地方了,他没有这个能力在城市里跟这些人混了。原来想在城里挣了钱好回去娶个婆娘,现在钱没有挣到,婆娘也娶不成了。我该回到许家湾去种一辈子地,打一辈子单身了。许孝柱一想起今后的处境,心里就十分难受。他就这样沿着街道有气无力地走着,心里盛满了悲哀。许孝柱想到了孝文兄弟,现在,也只有孝文兄弟还可以信任了,不如去找孝文兄弟,就是要回许家湾也该给孝文兄弟道个别。对,就到文化馆里去等着他。许孝柱就是这样悲哀地,没精打采地来到了文化馆。

许孝文开始见到孝柱哥时还很吃惊,随即就惊喜地走过去喊道:“孝柱哥,你等我好久了,快进屋坐。”

“我不坐了。”许孝柱说,“孝文兄弟,我是来跟你道个别,我就要回许家湾去了。”说着,眼泪就快要淌出来了,但许孝柱最终忍住没流出来。

许孝文见孝柱哥这个样子,哭又哭不出来,本来想要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但却强迫自己忍着。许孝文的眼睛也开始红起来了。孝东把孝柱带到城里来淘金,孝柱心中是充满了怎样的美丽憧憬,在这样的憧憬里面他做过多少好梦啊!他还没有成家呀,到城里来淘了金就该回许家湾去娶一个媳妇,在许家湾做一个诚实的庄稼人,生儿育女,过一个庄户人平静的生活。但是,孝柱哥也许从此就结束他那红玫瑰的梦想了。许孝文觉得自己太无能为力了,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助眼前这位无助的孝柱哥呀!

孝文到底把孝柱哥让进了屋里坐下,先倒了一杯开水,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问道:“孝柱哥,你回到许家湾又去干啥呢?”

许孝柱喝了一口开水,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仿佛全身又增添了许多的自信,原先那泪眼婆娑又涌出了坚定神采。许孝柱的自信心也许来自于孝文给予他的亲情的关怀,说:“我上次回去时老爸对我说,要是在城里混不下去就回去承包一座荒山,还说现在信用社有一种绿色贷款,只要把这钱用到荒山上去植树就行。我回去试试,肯信这世上就没得我的活路!”

许孝文忽然被孝柱哥描绘的远景所感动,对孝柱哥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去处了。许孝文立即想到,自己该给孝柱哥做些啥子事呢?对,把上一回孝东哥给他的两千元钱送给他,也许能买好多的树苗哩。他一直没有用这笔钱购物,觉得不能随便用这笔钱,即使刘英那么明显地要许孝文花钱买衣服,他也舍不得花这两千元钱。他随时都在想给这两千元钱找个好去处,现在正好送给孝柱哥去栽树。许孝文立即从一个箱子里摸出一张存单来说道:“孝柱哥,你等一等。我去去就回来。”许孝文迅速在文化馆门口的储蓄所里把钱取出来,当他回到自己的那间层子前,许孝柱已经走出门准备上路了。许孝柱说:“孝文兄弟,我走了,给你找麻烦了,二天我进城再来看你。”

许孝文说:“孝柱哥,你把这点钱带回去,也许这点钱对你承包荒山的事起不了多少作用,这也是当兄弟的一点心意。”

许孝柱忙推辞说:“孝文,这咋要得。你也还没有娶婆娘,我咋好拿你的钱呢?”

孝文说:“孝柱哥,你把这点钱拿去吧,娶婆娘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你把那承包的荒山栽上果树,几年后满山遍野的都是果子,那是啥阵仗?我不说你也晓得,你就别再推辞了。”

许孝柱很感激孝文兄弟,说:“孝文兄弟,那这钱就算我跟你借的,等二天荒山上有了好收成我就还你。”许孝文想,只要孝柱哥收下这钱,也就不管他咋说了。许孝柱把钱塞进皮带下一个小裤袋里,又经过几次打拍,觉得实在稳当了,这才又对许孝文说:“孝文兄弟,我老爸说那荒山上栽些花椒,栽些橙子树,三年后就会有收成。那时……”

许孝柱说着又不断地拍打着那根皮带下的小口袋,仿佛那些花椒和橙子都丰收在他的那个小小口袋里了。许孝文相信孝柱哥的保证,他平时给孝文留下的好印象,以及现在他那眼睛里喷射出来的坚毅目光就是信心和力量。许孝文在心里再一次肯定,也许这一条路是孝柱哥,这一生最适合最好的生存之路了。

许孝柱在前面走,孝文走在后面送他。许孝柱现在嘴里的话忽然就多了起来,他边走边跟孝文兄弟说:“****的,这城里全是些陷阱,不晓得就掉进去了。我硬是搞不懂这城里的人都是些啥子人,就像深潭里的王八藏得实,藏得深。城里就跟一个藏王八的深潭,我们农二哥不敢下去呢!”

许孝文也不好跟他多说,他认为城里是陷阱就是陷阱;他认为城市是个深潭就是深潭吧。他以后进一步认识社会对他会有好处的。原来,乡里的人都认为城里是个天堂,是个遍地出黄金的地方,只要具备乡下人的善良、勤劳的素质就能在城里生存。现在,孝柱哥已经认识到了,这城里虽然高楼林立,但那水泥窗子内也是有藏匿着倾轧和痛苦,也有污浊和悲哀,也有人精于算计,也有人唯利是图,也有人善于落井下石!也有人自认为自己是中国这块大地上血统最高贵的人!呸!许孝文联想到这些天来自己遭遇的尴尬人和事,一股愤慨的情绪顿时就塞满了自己的胸怀,他也感到愤慨和许多天来的积怨也快要从心中愤然而出!

“阳城县县城是我们全县人的县城,咋那钱总经理就兴这样整我们乡下人?”那愤怒和怀疑还继续交织在许孝柱的眼睛里。

许孝文听着孝柱哥的唠叨,也感慨良多。孝柱哥说得对,阳城县城是我们全县人民的城市,中国所有的城市都是全国人民的城市。从我们的祖先开始,因为人一起群居,人们就开始建设城市,一批批的城市建起来了,一批批的人又不断地从农村走向城市。严格地说来,每一个城市人的祖先都是从土地上走出来的。但是,随着一个个城市的建立,种庄稼的农民就开始一次次地分化。然而,农村人每一次大的分化,都使农村中一些优秀分子又进入到城市,从而建设起了城市文明。城市文明应该辐射到农村去,谁敢说乡村里没有城里人祖先的坟莹?

许孝柱走了,他是带怨恨走的,是对城市人的怨恨!许孝文想,有什么办法,孝柱哥没有遇到城里的好人,就不能改变他对城里人的看法。许孝文也相信,城里也有好人,只是孝柱哥没有碰上罢了。孝柱哥是因为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去了。许孝文在内心祝愿:孝柱哥未来的路选得准,走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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