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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许孝文坐在办公室里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校稿上,好像秋天正是他奋发图强干事的季节,再也不像夏天老要打开电风扇才能做事。就连许孝东走进了办公室来许孝文也没有察觉。

许孝文在校对新一期文艺报纸《绿地》,那位要进入政界的老板请许孝文写的文章自然就刊载于这期报纸之中。许孝东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进门问道:“孝文,你在忙啥子?关云长读《春秋》嗦?”

许孝文立即将正在校对的稿件放下,站起身来给孝东倒了一杯开水,问:“孝东哥,你今天不去联系业务吗?”许孝东以一种悠悠然的表情坐到了孝文兄弟办公桌的对面,许孝文却很怀疑,孝东哥这样悠闲地到文化馆来坐坐,肯定事出有因。

“我想去城关镇派出所看看。”

许孝文暗自吃了一惊,在乡下人看来,常跟派出所之类的政法部门打交道属于很不正常的刁民。许孝文有些紧张地问:“你去那里干啥?”他疑惑地看着孝东哥,但许孝东又的确不像是犯了事的人,难道是孝西哥出了事?因为最近许孝文一直也没看见孝西哥。想到此,许孝文又有些紧张问:“孝东哥,最近你看见孝西哥没有?”许孝文也时常在为孝西哥提心吊胆,心里常常都会产生一些悲观的想法,总害怕孝西哥会出什么事情。

“我想买一个城市户口,你听说过吗?”许孝文没有想到,孝东哥是为了买一个城市户口才去派出所的。许孝东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孝文一眼才又说道:“你问的孝西——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孝文,我买一个城市户口也是没有办法呀!逼上梁山吧!”

许孝文不知孝东哥说的逼上梁山是指的什么事情。但买一个城市户也不见得是因为逼上梁山所至吧!孝文就说:“听说过有这种户口卖,不晓得具体情况咋样?”孝东哥买个城市户口还是有益的,在城里开公司做生意,总不能老在派出所去办理暂住证吧!许孝文又问:“买个户口要多少钱?都有哪些待遇?你打听过没有?”

“听说内部价是八千元,我想这是公安局在做生意,他们故弄玄虚,整得神神秘秘的,这样就更利于销售这些不值钱的户口。我们都是做生意的人,这一套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们。”

“八千元呀?”许孝文惊呼了一声。

许孝东说:“我们乡村里父母这一生的劳作,就是希望儿女们能考上学,能参军,能从这两种渠道混上一个城市户口,在城里有工作,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呀!孝文,你是我们的榜样,你读书脱去了农皮,我真是没用呀!现在公安局开始卖户口了,原来那么神圣的城市户口就值八千元钱。我想,八千元我还是要出的,哪怕是满足一下父母的虚荣心我也是要出钱买下这个城市户口。孝文,原来进城不就是八千元钱吗?便宜,才八千元嘞!”许孝东没有说不出那种逼上梁山的感觉。他同钱嫒就要进入实质的恋爱,那么一个可爱的钱总经理的千金淑女,总不能让别人说找的对象,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二哥吧。但孝东到底没有将钱嫒的事告诉孝文兄弟。

许孝文看着孝东哥的表情,觉得孝东哥花八千元的小价钱就买得了一个城市户口,好像是一个得了便宜的葛朗台,又好像是一个获胜凯旋的将军。在孝东哥的眼里,城市就只值八千元嘞!许孝文从乡村小学开始读书,一直到他进入阳城县这些年所有的努力不过价值八千元。他心里顿时就涌出一股难言的酸苦来。孝东哥,不止孝东哥,还有孝西哥,还有成千上万的农村青年,其中也包括自己,从懂事起就开始读书,拼命地读书,因为父辈们常常教导我们,书读不好就只有留在村里种田,当农二哥。就像我许孝文,书读出来了自然就是鲤鱼跳龙门。农二哥的子弟只有通过读书这种途径才能走出土地进入城市,吃上皇粮,就上人生的台阶,可尝到做上等公民最起码的尊严。难怪孝西哥只要听到有人喊他农豁皮,就会脸红脖子粗的跟人打架。可是,孝东哥,你明天就是拿到了这个城市户口,你就立刻得到了尊严了吗?许孝文是深有体会的,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也是很难的。首先要重建一个城市的人情网络。毫无根基的“农豁皮”,在城市里建立人情网络,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啊!孝东哥要有一个城里人的户籍,当然无可厚非。我们所处的地位不同,才会产生不同的想法。孝东哥在用智慧征服他心中的城市!孝西哥在用野蛮征服这座城市和城市的女人!孝文,你不是也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你不是也用不同的方式进入到了城市吗?虽然我们兄弟几人进城的方法各有不同,但目标却是一样:那就是——征服城市,征服城市里的女人啊!许孝文又问:“买了户口有啥待遇呢?”

“哪里有啥子待遇,不过在这城关派出所挂了一个名而已,要说起来根本就没有啥实际的意义。这户口可是城市的法定标志,现在有些人就是看重了这个标志,我们没有办法呀!”他没有说出来是钱嫒和她周围的人们都很重视这个标志。

许孝文说:“都是为了脱农皮吧!”停了停又说道:“这城里的人想到下乡建别墅,一般都是城里有钱的人;乡下的人想进城,这些人一般都是穷人。乡下的穷人这几十年来穷怕了,都以为城市里就是天堂。但他们不晓得这城市里也有穷人,西方发达国家城市里也有贫民窟呢!孝东哥,我看那些毫无生存技能的农村人,买到了城市户口又会怎么样呢?他们不想想怎样能在城里生活下去?比如像孝柱哥。”孝文立即打住了,他怕提到孝柱哥孝东哥心里就不安逸。

孝东却毫不在意地说:“这你就别为他们操心了,你说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他们是不会用八千元买那个城市户口的,因为他们属于现代贫农。你想,户籍一转到城里来,村里就要收回承包地,城里如果没有着落,他们去喝西北风啊!”

许孝文一想也真是这个道理。许孝文对这件事忽然来了兴致,他想了解中国这种户籍制度里面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玄机。许孝文竟兴高采烈地对孝东哥说:“我也去公安派出所看看都是哪些人在买城市户口。”

许孝东便带着孝文来到城关派出所,两人走进派出所户籍室,只见有好些人在那里咨询:“同志,请问降不降价?降价了我把儿子媳妇的户口一起买了。”

“同志,要是以后降价了,我们多给的钱还退不退?”

“同志,我们进城里了,政府管不管我们的工作?”

户籍警察也没办法一一作解释,只说那外面有公告,你们自己去看吧。有一个人偏偏又问道:“我不识字咋看?”

警察没好气地说:“不识字你进城来做啥子?”

民警这一句话,把那个准备买户口的乡下人问得张口结舌,愣着不知怎么回答。许孝文觉得那位民警回答的声音虽然粗鲁了些,但也暗自赞成民警的看法。他也很替那位老乡自问:是呀,你没文化进城来做什么呢?许孝东走过来悄悄地对孝文说:“看来,八千元的底价再也不会往下掉了。”许孝文问,你打算真买了?许孝东又对孝文兄弟说:“我买下这户口主要是为了做生意方便,要不谁愿意花这八千元钱买这个鸟户口。”许孝东真的就从衣包里摸出了八千元钱把他的户籍买到城里来了。当许孝东拿过户籍警察手里那个蓝色的本本,脸上很有些喜色。许孝东对孝文说:“孝文,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居委会哩!”停了停,许孝东又无限感慨地说道:“孝文,现在天下的事真是奇了。我们原先以为很神圣的东西,都是可以用钱搞定,说不定我哪一天还可以买个局长来干干嘞!”

许孝文把孝东哥看了几眼,感觉孝东哥此刻心态好像有些不大正常。孝文晓得他们在城里做生意,一切关节都是靠金钱开路,久而久之,孝东哥才有这种心态。假如这世界完全是私欲横流,那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呢?世界上也有很多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啊。但孝文又想,也说不一定呢?许孝文不是也拜倒在金钱下了吗?《绿地》上那篇自己正在校稿子,写那位想进入政界老板的文章,不是一个确切的例证吗?你许孝文不是正在干精于算计、唯利是图、吹毛求疵、不知廉耻的事吗?这和买官卖官有何区别呢?孝东哥只要肯出钱,买个什么科长、局长来干干,简直不可能成为阳城县的新闻!

许孝文同孝东哥一起吃过午饭分手后便回到了文化馆,此时也正好是上班时间。许孝文经过刘馆长的办公室时,看见两个戴大盖帽的公安人员坐在里面。刘馆长一见许孝文从办公室的外面经过,忙走出来喊道:“许老师,有人找你。”

许孝文竟然愣了下,大盖帽来找他,他与公安人员从来就没有什么联系呀?许孝文满眼疑惑地跨进了刘馆长的办公室,只见一个公安人员立即就站起身来对许孝文说:“请问,你就是许孝文老师?”

许孝文见这位警察还很客气,心里的疑惑虽然也消除了许多,但他还是冷静地答道:“我叫许孝文”。许孝文又看见警察翻开一个卷宗,明白是一个案件材料卷宗,他的心又提到了嗓门上了。许孝文在阳城县除了两位兄长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亲戚呀!难道是哪位兄长出了事?孝西哥出了啥事情吗?一想到这里,许孝文心里就有些紧张起来了。他一直担心孝西哥,不晓得会在哪一天真的出事。

警察从卷宗里拿出一张许孝文编辑出版的文艺小报《绿地》问许孝文说:“这张文艺小报是你编辑的吗?”

许孝文看了看警察手中的那张小报,平静地说:“这张小报是我编辑的,有什么问题吗?”

警察直截了当地问道:“许老师,我们只想请你证实个问题。炼铁厂的魏厂长,在你们这张《绿地》文艺报上刊登了一个专版,这件事是你经手办的吗?”

原来是问魏厂长的事情,许孝文心里便放了下来。只要没有牵联到自己的几个堂兄,许孝文就用不着担什么心了。他说:“魏厂长在我们的文艺小报《绿地》上发表的专版全是由我操办的。”

“他们厂里给你付了多少费用?”

许孝文说:“他们没有给我本人付费用。付费用的问题,我们刘馆长晓得。”

警察也许早就在刘馆长那里了解到所有的情况了。所以,他们就用不着再问许孝文了。许孝文忽然有了一种被警察无故审判的感觉,自己办《绿地》到底犯了那一部法律条款?

“当初是你去找他们来办这个专版,还是他们自愿要办的?”

许孝文笑了,说:“这种要给钱的专版,哪个愿意自愿来给钱办,除非不给钱给他们办还差不多。”许孝文的话刚出口,就忽然想起了那位要进入政界的个体户,他确实是用钱来请许孝文写文章的。但许孝文觉得这只是个案,并没有普遍意义。

“那就是说是你找魏厂长联系办这个专版的?”

“这个问题我们刘馆长相当清楚。”

刘馆长也说:“我们馆里面给许老师下的任务,他不联系到专版费用,《绿地》这张文艺小报就印不出来。财政只给我们文化馆拨人头经费,要做事情只有自己想办法找经费。”

“魏厂长出了什么事吗?”许孝文问道。

“他有严重的经济问题。”

“这与我们办专版有什么关系呢?”

警察也好像已经问完了,将文件夹收了起来,打算要走了,却又说:“许老师,我们主要来了解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在魏厂长的案件中发现了这张《绿地》报纸,是你给魏厂长写了一篇报告文学。你这篇文章可是严重失实呀?当然,我们对文学创作是外行,但据我所知,文学家也要讲文学良心啊!”

许孝文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烧,警察说得真对,他已经没有良心了。许孝文要脱胎换骨地进入城市人的行列,他就不能老是讲良心。他也要精于算计,也要唯利是图,也要自欺欺人,也要落井下石。不然,从山沟里出来的许孝文就会被城市人称为傻瓜或疯子。现在,许孝文面对这一篇自己亲笔写的报告文学,给犯罪嫌疑人魏厂长作了过多的粉饰,以至于造成了这么多不良的后果。作为文化人的许孝文,真的堕落了?难道乡下人进城后都要经过这个堕落的过程,才融入到城市人的社会之中吗?许孝文感到深深的迷惘,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痛心疾首的震颤!许孝文十分悲哀地说道:“我已经没有良心了,我的良心全被狗吃了。”

“许老师,你咋会这样说话?”

“我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这是说的真心话。魏厂长愿意出钱,我们就给他写文章,我不这样写,他就不肯出钱。魏厂长不肯出钱,我们就没有办法办这张《绿地》文艺小报,我的良心都卖给了金钱。是不是这样,刘馆长?”

刘馆长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两个警察已经站起身来了,但他们又回过头说道:“许老师,虽然你刚才说的也有些理由,但你们今后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可得慎重些呀。你们要宣传企业,不要过分地宣传某些个人。刘馆长、许老师,我们这意见供你们参考。谢谢,打搅你们啦!”

刘馆长将两位大盖帽送出了文化馆,许孝文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办公室里去了。许孝文在办公室里又一次看见了自己办的文艺小报《绿地》,他顺手拿起一张报纸看着,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本来这块文艺园地应该是圣洁的,应该成为培养全县文艺人才的园地。然而,我们又不能不去刊登像魏厂长这样的“先进事迹”以求凑足印刷费。从今以后《绿地》这块园地还能办下去吗?这一期即将付印的《绿地》文艺小报上,那篇写个体老板的文章要不要取下来?如果不取下来,一旦报纸出来,将给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呢?现在,许孝文身上,忽然升腾起一种社会责任感来,一种山里人纯朴的良心在呼唤他!这种纯朴是刚从许孝文的身上,渐行渐远离去不久的稀世趁宝,现在又艰难地回到了他的心灵里了,竟然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觉。许孝文现在决定:宁愿固步自封,也拒绝脱胎换骨,丢掉纯真,出卖良心为代价来进入无耻的城市人的行列!

许孝文也真为这张文艺小报《绿地》的命运而担忧啊!

刘馆长走进许孝文的办公室里,那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大过来了,每一步都“踏踏踏”地踩在人的心坎上,使许孝文浑身感到大地都在震颤!刘馆长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竹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许老师,你看我们穷文化做起事来真难呀!”

许孝文说:“只有给作者提供必要的阵地才能培养出文学人才来。”

刘馆长忽然又站起来说:“我明天去找宣传部长,这么大一个县政府随便在哪里挤一点钱也能把这个刊物办下去。那些当官的少在酒店里吃喝一两餐,这办《绿地》的经费就出来了,何必要你去找像魏厂长之流的人拉赞助呢?”许孝文见刘馆长真的激动起来了,原来刘馆长也有激动的时候。但仔细想一想,刘馆长还真是会激动,他大概是优秀城市人的典范:他既有乡村人勤劳朴素的品质,又融会贯通了城市人的精明、务实、讲求实效、讲秩序和卫生。优秀的乡村文化和优秀的城市文化在他身上基本融会贯通了,才产生了这一代崭新的城市文明人。许孝文真希望刘馆长明天找领导马到成功,如果《绿地》这张文艺小报有一笔专项经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甩手大干一场。他希望《绿地》能给全县人民带来一片靓丽的绿色,为城市文化和乡村文化尽善尽美地融会贯通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这是许孝文反思后所产生的社会责任感,他忽然就感到自己的精神也随之崇高起来了。

秋天一到半下午就使人感到一丝凉意了,文化馆所在的城隍庙里,那栋古董似的房屋挡住了西边的光线,天色慢慢变得阴暗起来了。许孝文坐在办公室里对气温的变化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却有些百无聊奈。看稿子也看不进去,编稿更无兴趣。他刚才已经给印刷厂打了电话,《绿地》上那篇写个体户的稿子虽然撤下来了,但没有新的收费稿子上版面,印刷费没有地方出,《绿地》就不能开机印刷。许孝文焦虑这件事情,外面天色变化竟然毫无察觉。

文化馆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准备下班了,刘馆长拿着一张报纸又走进了许孝文的办公室里。他将那张报纸递给许孝文说:“难怪今天下午公安人员来找我们了解魏厂长的情况。原来,魏厂长已经被人害死了,这一案件还牵连出了魏厂长其它许多事情。”

许孝文一惊,问道:“原来是这样,抓到凶手没有?”

刘馆长说:“这个凶手好像名叫许孝西,这像片印得很清楚。许老师,你看是不是你的堂兄?”许孝文接过报纸一看,脑壳轰地一声就响了起来。他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而且来得这样快,几乎是提前发生了。许孝文先愣了下,这才重新看报纸,只见市报上赫然写着醒目的标题:一起重大的抢劫杀人案被我市警方侦破。

许孝文以最快的速度读了全文,他手拿着报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刘馆长是啥时候走出他的办公室,许孝文全然不知。他的眼前幻化出孝西哥用电击魏厂长的情形来……

许孝文好久好久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他心里十分难过。孝西哥,你咋去干犯法的事呢?杀人抵命,借债还钱!你还能保住你的脑壳吗?伯伯和婶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知他们该有多么伤心啊!

孝西哥这样的重刑犯可能关在哪里呢?许孝文放下手中的报纸想问问刘馆长,这才发觉不见刘馆长的身影了。许孝文顿时就感到无能为力了。他回到阳城县还不到半年时间,哪里晓得这些事情?

许孝文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但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正在为难之际,他想起了郝所长,那位看守所郝所长不是跟我见过面,还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而且还开过会,同他一起喝了两次酒吗?许孝文顿时就着急起来,他立即起身在办公室抽盒里找到郝所长的电话号码,拔通了郝所长的电话。许孝文报了姓名,郝所长热情地说:“许老师有啥事尽管吩咐。”许孝文就问看守所是不是关了一个用电击的杀人犯?自己想见他一面。郝所长沉吟了许久,才说道:“许老师,这事不好办呀,凡是案子没有搞清楚的犯罪嫌疑人,都不准接见外人,这是有严格规定的呀!”

许孝文也不好老在电话上求他,只是对着话筒说:“我明天来找你。”说着,他怕郝所长拒绝就首先放下话筒。

但郝所长还是在话筒里说:“欢迎你来耍!”

许孝文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寝室里走去,当他刚刚跨进寝室,又忽然后悔没有再给孝东哥打个传呼,我要把这件事迅速告诉他。许孝文又去文化馆办公室打电话。但是,办公室门已经关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走了。许孝文站在办公室门口又想,当孝东哥晓得孝西哥的事情后,他会有啥反应呢?尽管他们心里存在着不可调解的怨恨,孝西哥在生命悠关的时刻,孝东哥不会袖手旁观吧!

许孝文想走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但他又一想,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孝东哥这件事情吧,我明天到看守所去了见到孝西哥之后再说。许孝文这样想着,又拖着那双沉重的脚走回到寝室里面去了。许孝文回到屋子里便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无心煮晚饭了。他想孝西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其实,孝文还是很喜欢孝西哥的,他是个直性质人,说话也无遮无拦,一根肠子通屁眼。你咋竟然糊涂地做出这种杀人抢劫的事来?孝西哥最近没有钱用吗?听孝东哥说,县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的人到处找他们,要吊销他们“东西分公司”的营业执照。孝西哥现在一个人单干,又没有营业执照,他的生意就更加难做了。他的手头这段时间很紧张才出此下策,这下可把命都丢了。我能帮他吗?许孝文在心里喃喃地自问。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好像是下雾了,这是入秋以来川西坝子下的头场雾。许孝文想着、想着,慢慢地在床上睡了过去……他在睡眠时又做了一个正噩梦:川西坝子上难得见到的阴霾天气,许孝文陪着伯伯、婶婶一同去刑场上看警察对孝西哥行刑。刑场上有好多好多的人,把整个场子都包围严了。许孝文带着他们往人堆里挤,几乎挤出了一身的汗才看见许孝西。然而,婶婶看见儿子,那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怕那哭声把持枪的警察引来,婶婶就拿起一只手来把嘴堵住。

刑场就设在一块河滩地上,对面是山,武警将河滩地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看热闹的人不能往划定的圈子跨进一步,行刑的时间马上就到了。这时,周围的人们又在纷纷地议论:

“你们看,那抢劫犯好像不怕死!”

“就是,怕死他就不去抢劫了。”

“听说那被抢的厂长也是该死的角色,死后才发现他是个大贪污犯嘞!”

“快看快看,开始往山边押走了……”

许孝文一看,孝西哥果然就被押了过去,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一声枪响。许孝文感到浑身一震,站在他身边的伯伯,婶婶都瘫软了下去……

许孝文一惊就醒了过来,从床上站到了屋子里,用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刚睡着的时候自己做了这一场噩梦。他想起梦中的情景真是好恐惧。许孝文现在心里真的为伯伯和婶婶他们难过,孝西哥有两个姐姐没有兄弟,他就是伯伯和婶婶的独子。现在,那汪秀云嫂子也没有给他们两个老人留下一男半女,拿许家湾传统的话来说,伯伯和婶婶这一房人就这样绝后了,伯伯和婶婶两位老人能不悲伤吗?

唉,谁也没有办法救他,是死罪呀!许孝文也只是猜测而已。孝西哥是为啥会去杀人抢劫,只有明天能见到他啥都晓得了。唉,现在有几点钟了,许孝文还以为天快亮了嘞!

许孝文早晨出门来不及跟刘馆长打招呼,便往公安看守所赶去了。郝所长刚好上班,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刚坐定,郝所长就说道:“许老师,你说的那件案子很麻烦,用电击杀人抢劫,这是我们县几十年来的第一大案要案。许老师,你要见一面都是很难的呀!”

许孝文恳切地说:“我只见一面,五分钟就够了,要不你就派几个人守着,看我们会不会说些越轨的话来。”

“许老师,你真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许孝文说道:“郝所长,我也是诸葛亮用空城计——不得已。我跟许孝西是堂兄弟,万一他有什么冤屈,或者要不要给他找律师来为他辩护,我也应该尽到我一个当兄弟的责任,只有这样我的心才得安宁。你我都是搞文学创作的,哪怕是为了搜集素材,你也应该为我想想办法,你全当我是来采访许孝西为啥犯罪,行吗?”

郝所长说道:“我拿你真的没有办法。”他站起身来对许孝文说:“你先在这里喝茶,我要看看再说。唉,许老师硬要我像诸葛亮斩马谡——违心办事嗦?”

许孝文心里一阵高兴,凭他的直觉,郝所长已经同意他去看望孝西哥了。果然,他喝了一会儿茶水,郝所长就又回来了。他说:“你去看吧,但只有五分钟时间,你要问啥子就在这五分钟之内。”

许孝文这才看清楚,郝所长后面忽然就走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许孝文顿时就感到十分不自然,甚至有些心空心跳。许孝文壮着胆子与两位警察一路往监狱中的一间会见室走去。

许孝文跟在两位警察走进一间会见室,只见椅子对面是两块铁板。一个警察按下了一个按钮,只听得忽然响起“哗哗”地响声,两扇铁门顿时就向两边分开,一道铁窗就出现在许孝文的眼前。许孝文感觉到背上有一股冷森森的气氛袭来。两个警察就迅速站在许孝文的两边,好像被人监督着不准说出格的话。许孝文既有一种诚惶诚恐的压迫感,又感到有一种危险和被监视的不自在。许孝文眼睁睁地看着那里面的一道耳门口,他估计孝西哥就会从那道耳门里走出来了。

首先走进耳门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果真,许孝西低着头跟在后面就从耳门里走了进来。许孝文正要喊又忍住了。他又发现孝西哥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两位全副武装的警察将许孝西夹在中间。许孝西很自然地抬起头来,他看到今天来看望自己的人竟是孝文兄弟,浑身禁不住一震!随即,许孝西那激动的泪花顿时就在眼眶内旋动起来了,喉管硬咽地轻声叫了一声:“孝文……”便再也没有说下去。

许孝文看着孝西哥,不禁感到十分惊愕。这么久没见孝西哥了,他人已经面目全非:原先那胡子八叉、披头散发的脑壳已经被剃得精光了。他的脸上是一种长久不见天日的那种惨白。那双本来常常嘻皮笑脸的眼睛,现在也毫无光泽了,木呆呆的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困在了这个无能为力的地方。

两人沉默对持了足一分钟后,许孝西到底先开了口。脸上先是痛苦地痉挛了好一阵,随后便说出了一句有点调侃的话来:“我许孝西操得孬,给兄弟们丢脸了,请多谅解!”

许孝文望着孝西哥这张既痛苦悔恨,又无所畏惧的脸能说啥话呢?许孝文许久才说道:“孝西哥,我今天是专程来看看你的,你咋会搞成这样?”

“唉”许孝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自从我跟婆娘离婚后,也没有跟孝东一起做生意了。******,那几个****,把我好几万元钱两下子就搞光了。我老爸往天告诉我说,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像水推沙。我现在才明白真是这个道理。唉,现在晓得也没用了。那天,我只是想找魏厂长借点钱来花,那家伙有的是钱,我给他送的也不下十五万元嘞!我要是跟姓魏的明着借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借给我。我就想办法用电把他打昏,把钱拿走了。魏厂长那龟儿子就那么经不起电触,他没得命了。如今这样的下场,我也是自作自受呀!”

许孝文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打算找个律师吗?”

许孝西开始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又认真地想了想才又继续说道:“我这脑壳恐怕是会搬家的,但想透了也没得啥子。我在城里混了这几年,没吃过的吃了,没穿过的穿了,没耍过的耍了。要说耍城里的女人,那就更用不着说了。怕个啥哟,我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小伙子!”

许孝文看见孝西哥那眼睛里又闪出了一线亮光,那亮光只一晃便消失了,随即也暗淡下来了。“我只是有一件事情很后悔,那就是跟婆娘离了婚,我对不起她。还有孝柱,你见到他喊他不要记恨我,一个快死的人还有啥子记恨的?还有孝东,我希望他把生意做好,他肯定是做得好的。他也会在城里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城市人,大老板。我只希望他回许家湾的时候去看看我的老父老母……”

听到这里,许孝文心里也一阵难过,鼻子也有些发酸。他望着孝西哥想说,早知今日,你何比当初呢?现在,谁能保全孝西哥的性命呢?除非谁有回天之术?许孝文觉得五分钟的时间就快到了。他问孝西哥:“你还有啥子没办了的事情?”

许孝西认真地想了想,但随后又摇起了头。说:“孝文,你二天一定要帮孝东成为城里的大老板,为许氏兄弟争光。你还不晓得,为了你能进城,我跟孝东是替你走了门路的。原来想等你在城里站住脚后,我们再给你买个官来当当。我许孝西现在看不到那一天了。”

许孝文的脑壳“轰”地一声就炸响了,难怪自己的调动那么顺利,原来……“你们,你们为啥不告诉我?”许孝文有些愤怒地质问道。

“我跟孝东商量好的,永远也不告诉你。孝东说怕你那颗高傲纯洁的心受到伤害,可我今天还是说了出来了。”

许孝文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他难过地想,难怪孝东哥曾说,现在好多原来认为神圣的东西都可以用钱来搞定。如果这世界都是这样堕落的话,那可真是不可救药了。不,神圣的东西永远是神圣的,如同一块美玉暂时被尘土遮盖了,只要拂去面上的污垢,那神圣的内核同样会闪烁生辉。许孝文抬起头正要说话,警察宣布时间已经到了。

那两扇铁门就要关上了,许孝西的情绪忽然反常起来,情不自禁对许孝文大声地说道:“孝文,我真不甘心就这样去见阎王爷呀!城里的女人,城里的女人真好——”

警察把电钮按了一下,两道铁门就“哗哗哗”地往中间合拢过来了,将许孝西那竭斯底里的喊声关在铁门那边了。许孝文看见孝西哥在铁板快要合拢的一刹时间,那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深情厚意,那是孝西哥对光明世界的无限眷恋,也是对奢侈生活的留恋,更是对生的无限希望啊!

铁门合拢了,许孝文却还坐在那儿,好像他还有些不想离开这间会见室似的。他想,铁板那边的孝西哥,是不是出了耳门又回到监狱里去了呢?一双充满希望的目光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他的眼前消失,不知这眼神将在许孝文脑海中停留多久,也许叫他这一生都不能忘记啊!许孝文坐了很久,才在警察的提醒下,拖着一双沉重的腿走出了这间会见室。他在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还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合拢,并关得严丝不漏风的铁板门。

许孝文正在看守所的时候,许孝东还匆匆忙忙地走在路上。不久,许孝东就来到了一家国有机械工厂,不一会儿便与这个厂的两位老板谈判收购厂里的废金属的合同。许孝东一进入这种的场合,顿时就感到自己思路敏捷、谈锋自如,且谈笑风生。因为,这家工厂每年的废金属都答应卖给“东西废品收购物资公司”。这一笔生意足可以让许孝东每年在此发一笔很稳固的横财,他可以坐在田家院子的公司里等着拿利润。

钱嫒恰在此时给他打来了传呼,许孝东顿时就一阵心花怒放。钱嫒能给他打传呼,这是许孝东没有想到的。许孝东几乎激动得心速也加快了,有些急不可待地给钱嫒回了电话。原以为钱嫒有啥急事情,但许孝东想错了,钱嫒并没有什么大事情找他,只是随便问许孝东现在是在啥地方,在干啥子事情?许孝东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好在谈一笔生意。钱嫒再也没有说啥,只是在放电话时又很随便地问了许孝东什么时候回阳城县来。许孝东也抑止住满腔热情的喜悦,很随便地回答说,中午吧!许孝东拿着手提大哥大电话许久也没有放下,好像还想闻闻通过话筒传给来的香气味。直到他关了大哥大电话,好像还在甜蜜地回味刚才钱嫒给他传过来的香气。钱嫒这个电话无疑是给许孝东打了一针强心针,使许孝东激动不已。记得前几天,钱嫒向许孝东暗中调查的他的出生背景的时候,许孝东就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居委会报出来。原来,钱嫒还真怀疑过许孝东只是农村里先富起来的那部分特殊的年轻人。钱嫒没有想到,许孝东也是堂堂的城市人。再加之许孝东带钱嫒去看过他刚买的新房,这样标俊的小伙子和这样的经济实力,再加上他的学问在整个阳城县也是数得上层次的。她认定了许孝东是个算得上能力很强的优秀人才。钱嫒开始动心了,少女的心中有了许孝东的位置。现在的许孝东自然十分高兴,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标,他即将征服这个有背景的、十分优秀的城市淑女。许孝东不仅走进了城市,而且征服了城市,他现在把钱嫒作为阳城县的象征,只有征服了这个阳城县美丽的淑女,许孝东才算真正征服了阳城县整个城市!

许孝东因为接了钱嫒这个来得十分及时的电话,既感到心旷神怡,又陶醉在心满意足的情绪中。再加之自己今天的生意谈得也很顺利,他就心甘情愿地在酒店里摆下宴席,招待刚刚与他签下合同的——这个工厂的全体领导层。许孝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敬酒的热情度超过了任何时候。虽然没有钱嫒刚才的传呼,许孝东也会在酒店里给这个工厂领导层办招待,但许孝东的情绪却没有这样喜形于色,这样热情大方。真是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格言,假如现在就是忽然出现在许孝东面前是个他平时极其厌恶的人,他也会感到这个讨厌的人今天已经变得特别的可爱,并会主动去亲近。

许孝东热情洋溢地给合作伙伴敬酒的时候,他的传呼机又冷不防地响了起来。许孝东从腰间取下传呼机一看,又是钱嫒她们营业部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许孝东跟人们致歉,跑出闹哄哄的酒店,在酒店外去给钱嫒用大哥大回电话。钱嫒又在电话里调查许孝东在什么地方吃饭,都跟哪些人?许孝东还以为钱嫒没有吃晌饭,便说他中午不在阳城县里吃饭,不然早就邀请她一起来了。钱嫒说她已经吃过了,只是随便问问。许孝东真想跟钱嫒调侃一句,这问话的间隔也太短了嘛!但话到嘴边他立即打住,许孝东立即在电话里感受到了爱的信息感应。钱嫒现在已经放不下许孝东了,她与其说是在监督许孝东的行踪,还不如说这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许孝东恨不得亲一亲他手里拿着的大哥大电话,将这亲吻传送到钱嫒那里去,也向钱嫒传去另一种爱的表达方式:心动不如行动,早早地搬到自己的新房里来吧!许孝东愿意尽快给阳城里增加一对年轻夫妻手挽着手走,在街道上增加一对新人靓丽的风景!

许孝东回到酒桌上,那几位厂里的合作伙伴要许孝东老实交待电话的内幕,该不是娱乐城里的********在找他?不然就要罚酒。许孝东现在心情比刚才更加舒畅,竟然心甘情愿地受罚!许孝东开始了他的逆向思维,总认为今天酒桌这几位合作伙伴也是很善解人意,似乎知道许孝东今天心中有大喜事,特地端起酒杯来给他祝贺,仿佛这不是在罚他的酒,而是在向他祝贺喜庆事!

许孝东最终决定,下午要早些赶回阳城县。在夜幕刚刚降落下来的时候,同钱嫒很真实地约会一次,使钱媛终生难忘,不亦快哉!想到此,许孝东感觉到自己已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而在于跟钱媛真实躺在新房里的席梦思床上了。

许孝东赶回到了阳城县,恰好快下班的时候,他给钱媛打了一个调侃的电话,说:“向你报告,我回到阳城县了。”

钱媛答应下班就过来。许孝东又精心设计等钱媛过来后就带她在自己的新房去,让她看家具摆在哪个位置。许孝东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早几天就已将家具先买回新房里去了。哪天他带钱媛进了新房,屋子里却没有一张席梦思床,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机会啊!许孝东在离住房不远的街道上的家具店前等钱媛,好让她帮着选家具。钱媛赶来后还真的在家具店里给许孝东当参谋。钱媛选择上的家具,正是许孝东已经买进新房的家具,令许孝东内心一阵狂喜。许孝东说:“你先到家里看看这些家具摆放的位置再叫他们送上楼去。”

钱媛以为那套房子还是原来没有装修的样子,也就没有在意,便跟随许孝东进了新房。钱媛跨进许孝东的新房里时,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她在家具店里看上的那套家具已经摆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了。许孝东请钱媛再看卧室里的家具,钱媛刚刚进去,许孝东便将门关了。他一抱就将钱媛抱住推到了席梦思床上去了……

钱媛开始反抗,可是后来就只有让许孝东强奸了她。许孝东下床时甚至还玩笑式的调侃钱媛说:“城里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嘛!”

钱媛却心有不甘,她不相信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起床后就举那双无力的拳头猛打这个将她由少女变成少妇的许孝东:“流氓,你这个流氓!我恨死你啦!”

许孝东被钱媛打得鬼火冒,他恨恨地说:“我是流氓,我们离婚吧!”说出这话才感觉失言,他们两人这算结婚吗?

许孝文在郝所长家里吃了午饭才回文化馆。当他走进文化馆时,只见孝柱哥站在他的寝室门口。他有些吃惊,便问道:“孝柱哥,你啥时候来的,吃过午饭没有?”

许孝柱说道:“我到林业局找方技师帮我买了治虫的几样农药,乡坝里那些人大都卖的假农药,我怕把我那些果树给假农药毁了,我就把技术都承包给了方技师,他保证我的果树挂果,到时给他分成。”

许孝文真想“哇噻”地喊出声来了。但孝西哥的影子在老海里旋转,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许孝文只是在心里想,孝柱哥这样做倒是一个好主意,不知哪个智人给孝柱哥建的这个议。许孝文问道:“孝柱哥,这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

许孝柱自信地说道:“我自家的主意,那回方技师下乡来,我就跟他两个人摆龙门阵时说好的。今天中午他硬要给我办招待,说以后来许家湾的时候麻烦我的时间多得很。”

许孝文听了孝柱哥的回答,心里也真为他高兴,可就是高兴不起来。他怀疑孝柱哥能有这样明智的举措。他把寝室门打开,请孝柱哥进屋去坐。许孝文给孝柱哥倒开水,一摸水瓶,才知早晨起来就往看守所跑,哪里烧过开水?他请孝柱哥坐,又去办公室提来开水。当许孝文将开水送到孝拄哥手上时,许孝柱才惊炸炸地问道:“孝文兄弟,你晓不晓得孝西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许孝文震惊!他忙问道:“你咋晓得?”

“咋会不晓得?我们许家湾的人都晓得了。那天公安局来人抄他们的家,还问汪秀云为啥跟许孝西离婚,问她是不是为了把许孝西的财产转移躲避公安人员的搜查才离婚的?”

许孝文这一惊真是不小,问道:“公安人员还问了些啥?”

“我还听说孝西杀了人,就是那位你见过面的魏厂长。我想那两个人总是为了钱才闹出人命来的。”

许孝文坐了下来,看来孝柱哥比他的事情还知道得多些,他也不过是昨天下午才从刘馆长送来的报纸中了解到这个消息的。孝柱哥他们却早在好几天以前就晓得事件的真相了。想起孝西哥曾经要孝东哥去看他的老父老母时,许孝文忙问道:“不晓得伯伯婶婶两人咋怄气哟!”

孝柱说:“两个老人差一点都怄疯了。”

“那天,”许孝柱又说,“汪秀云来找我,她说她要进城来找你。”

“她来找我做啥?”

“她说找你去通点关系,把许孝西保出来。”

“她咋没有来呢?”许孝文顿了顿,他又忽然摇了摇头。在这阳城县城里,他许孝文有什么能力通到这种能主宰死刑犯生命的关系?这关系谁能通得到呢?借债还钱,杀人抵命,天经地义。可是……

许孝柱见孝文不开腔,又说道:“我给汪秀云说,你莫去找孝文,他要是有关系就晓得给孝西办的,孝文也是才调进阳城县不久,哪里去找这种把死罪办成活罪的关系?汪秀云听了我的话,才没有来找你。”

许孝文心里说,他不只不能帮这个忙,就是现在要秀云嫂子跟孝西哥见一面,也比登天都困难。秀云嫂子不来找自己,也许更为明智些。许孝柱又说:“黄书记也放出话来了,说只要孝东坐了监狱,他的女儿就退婚,他们家要跟罪犯彻底划清界线!”

许孝文再次感到世态的炎凉。他回过头来,发现孝柱哥竟然忸怩起来,他的脸忽然就涨红了。他的表情十分的不自然,又“喃喃”地说道:“孝文,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许孝文有些吃惊地看着孝柱哥,问道:“帮你啥子忙?”

许孝柱又憋得说不出话来,许孝文又进一步启发说:“孝柱哥,你有啥子事就尽管说嘛,我要能办到就一定帮你。”

许孝柱又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晓得她同意不同意咧?”许孝柱好像故意要把孝文甩进云雾里面去似的。许孝文也真不知道,孝柱哥到底要他帮什么忙?但他相信孝柱哥的脑壳没有病,是清醒明白的,一定有啥子事来求自己。许孝文便耐着性子等待着他开口。许孝柱抬起头来用十分诚恳地目光看着孝文。艰难地问道:“孝文,你愿意跟她说吗?”

许孝文丈二和尚摸不到脑壳。他问:“你叫我跟哪个说啥子事?”

许孝柱又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汪秀云。”

许孝文复述了一下“汪秀云”这个名字,再看看孝柱那张红红的脸,顿时就明白了孝柱哥的意思了。他心里想,难道孝柱哥……想跟嫂子汪秀云……

“还不晓得她是啥子意思咧?”许孝柱自顾自地说道。

孝文不说话了。此刻,他的心中不由得对孝柱产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情。他过去还认为孝柱哥是十分诚实的人!许孝文却不知道他那老实厚道里面隐藏着一个肮脏的灵魂。我们都是堂兄弟,你孝柱哥还讲不讲一点道德?孝西哥虽然与汪秀云离了婚,但孝西哥现在已经这样了,虽然判死刑再所难免,但现在孝西还是个活人呀!你孝柱哥也不该起打猫心肠,乘人之危呀!就是在许家湾,这种行为也是通不过的呀!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会被许家湾人瞧不起的。当许孝文再次望着孝柱时,又产生出了同情心。或许,汪秀云同孝柱结了婚,在许家湾一起整理承包的荒山果树,肯定能获得好的收成。孝柱哥实在,汪秀云嫂子勤劳肯吃苦,他们互相间也就有了依靠。孝柱哥毕竟还是老童子,愿意娶汪秀云是自己做出的一大牺牲咧!许孝文有些埋怨自己,你不能正确地分析事情的本质而过于感情用事了,但许孝文决不去做这个说客。

许孝文重新审视起孝柱哥时,只见许孝柱用那双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自己。刚才他曾经从心里涌出来的厌恶之情,顿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许孝柱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自顾自地说:“她会进城来找你的,我晓得她会找你,这只是迟早的事情。”

许孝文点了点头,他也相信汪秀云会进城来找自己。但许孝柱却错误地认为孝文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许孝柱高兴了片刻又把头低了下去,随后又抬起来,缓缓地对许孝文说:“孝文兄弟,我当真不是踩哪个的痛脚,孝西他不讲天理良心啊!汪秀云那么好一个婆娘硬是拿给他糟蹋了。孝文,你不晓得汪秀云过得有多难,她一天只晓得在屋里哭呀!”

许孝文又一次被孝柱哥的真情震撼了,朴实善良的他是凭着深情厚谊来跟自己的孝文兄弟说对汪秀云的爱慕与同情,并殷切希望孝文兄弟能够积极地支持自己的行为。他有了许孝文支持,孝柱就不怕许家湾的人说他是踩痛脚,要想娶兄弟的媳妇做老婆了。

但同情不能等同于爱情,孝文不能轻意答应孝柱哥这件事情。

许孝柱却觉得大功已经告成了,他信任孝文兄弟会帮助他的。最后,他说:“孝文兄弟,我该回去了。”许孝柱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使命,浑身特别轻松,他好像可以回到许家湾去向许氏家族所有的族人理直气壮地宣布:许孝文愿意给他保媒,他与汪秀云的婚姻在许家湾是合法合理的。许孝柱站起身来,腿直腰伸地大步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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