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左右,郝倩正在独自享受小资情调的时候,门铃响了,不用想就知道是杨雪那个夜猫子。她捏着杯红酒隔着猫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即刻开了门,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回到客厅靠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冲着门口抱怨道:“小姐,这都几点了,我马上要睡觉了。”
杨雪关好门也跟了进去,身子一跃就舒服地躺在了她旁边的美人塌上,无赖地说:“你不还没睡吗,我就是来陪你对饮的。”
郝倩瞪了她一眼,起身又拿了个杯子倒好酒递给她,“一个大姑娘夜不归宿,跑到别人家要酒喝,可不是正经人干的事啊!”
杨雪接过酒杯饮了一口,“你又不是拉拉,我怕什么!”
郝倩眨了眨眼竟无言以对,“算你狠!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是聊聊天。”杨雪虽然是个直肠子,但这时候也知道不能开门见山,先找了个预热的话题。她换成侧卧姿势,一只胳膊架在靠背上用手撑着头,又喝了口酒,说:“倩倩,你说现在的年轻女孩为嘛都想进豪门,连当小三都不在乎!”
郝倩觉得也就是杨雪这种人才会问出这么low的问题,“还不是钱闹的,你看看网上,天天有人炫富。今天晒豪车,明天晒限量款包包,还有晒鸽子蛋的,都往钱看了。那些年轻女孩想过奢华的生活,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可不就得靠傍大款了。”
杨雪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也不全像你说的那样,咱们那个案子里的第一个死者王婷,傍大款为钱是不假,但不是因为虚荣。我们昨天去她家了,她们家的情况真是够艰难的,父亲还生病,全家都指望她一个人,就凭她一个女孩子的确不容易。说实话,我挺同情她的。还有她找的那个大款又胖又丑,你是没看见呐,脖子上挂的那条金链子这么粗,”杨雪一边说一边掐着手指头比划,“一看就是个暴发户,要是我打死也不跟他。”
郝倩不屑地瞟了她一眼,“你就是个没追求的人!再说了,就你这样的女汉子,白给人家都不要。”
“女人强大点有什么不好,起码不用靠男人。虽说没有豪宅、豪车,可我觉得自己这样过的踏实、自在,不像有些人明明自己有本事还非得当小三。就今天刚拉回来那个,都是公司的副总啦,论能力肯定没的说,何必非要傍大款呢!”
“唉,现在的人呐,不是看自己好不好,是要比别人好。所以啊,不嫁给比尔·盖茨都不能说准比别人强。”
“也是,眼下人们确实越来越爱攀比了,比吃、比穿、比车、比房、比谁钱多,反正能比的不能比的都比。前些天有个中学生为了玄富一个月扶了二十多个摔倒的老人,听说赔了六十多万,真够能作的。”
“就是说吗,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尽办法往上爬就会被别人瞧不起,不随波逐流吧,别人就说你没有上进心,要不就说你装,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正我跟他们不一样,何必活得这么累。”杨雪扬起下巴,“话又说回来了,我还真是搞不懂,那些女孩为了进豪门就不要感情了?”
“豪门也不一定没有感情。”郝倩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唉!等她们真嫁入豪门就知道失去的东西有多昂贵了!”
杨雪皱了一下眉头,没明白她在感叹什么,就顺着前半句问道:“那怎么一堆大佬都抛弃原配跟小三结婚了,你看那个地产大亨不是就因为一个女演员跟原配老婆离婚了吗!有感情还能这么随便离婚?”
“有感情有时候也得离婚。不得已啊!”
“真不明白,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你也算是有钱人啦,这么大的公寓住着,名牌衣服穿着,好车开着,难不成你也是个富二代?让我猜猜,你跟你爸妈关系不好,是不是你爸也闹绯闻啦?”
郝倩瞪大了眼睛,把酒杯往茶几上一撂,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再诋毁我爸,我叫保安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理你爸妈了?”
“唉!”郝倩长出了一口气,又拿起酒杯喝光了杯中酒,略带悲伤地感叹道:“我可不是什么富二代,要是就好了。”
“那你一个法医,哪来这么多钱?”
“我哪有什么钱,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我前夫给的。”
“前夫?”杨雪着实被这个打死都想不到的词给震惊了,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幸好杯里的酒没剩多少,要不然肯定上演天女散花了。她惊愕地看着郝倩,“你结过婚?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竟然不知道!”
郝倩诧异地看着她,“不就是结过婚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随后勉强地笑了笑,“我又没说,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上研究生的时候就结婚了,那时候刚二十三岁,嫁给了一个富二代,可不到两年就离婚了。”
“他也找小三啦?”
“去!怎么一说离婚你就想到小三。”
“那为什么?”
“我们俩感情很好,之所以离婚都是因为他的家庭,准确的说是因为他妈。豪门的生活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实际上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尤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时候,在家里处处被人瞧不起。”郝倩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别看我现在整天穿的这么招摇,其实以前和你一样,不化妆、不打扮像根青葱,觉得舒服、自然。可是结婚以后呢,我那位前婆婆就是看不顺眼,一开始只是不断地给我买衣服,我还傻不拉叽以为她是关心我,特感动。后来她见我还总是那副打扮就直接对我说:‘我们家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既然你嫁进来了,就不能给我们家丢脸,整天穿得跟要饭花子似的可不行。’我一开始挺生气,后来想想也对,不就是换装扮吗,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接受了。看,现在都成习惯了。”
“这不挺好吗,又不是什么大矛盾,也不至于离婚呐!”
“就为这点事当然不至于啦,你以为我有病啊!后来我那位前婆婆又教我他们家的规矩,比三从四德还麻烦,这些我都忍了,谁让我爱他儿子呢。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我什么都照做了还是得不到尊重。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乞丐。
就这样过了一年半,我快毕业了,开始找工作。你是知道的,我的偶像就是那个中国第一女法医,我一生的梦想就是要成为她那样的人,于是一门心思联系法医的工作。可就因为这件事,前婆婆死活不同意,说他们家是正经人家不能出个做法医的,还拿离婚威胁我,说要想当法医,就扫地出门。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就答应了,也没问我老公,收拾行李就跑回了家。本以为我爸妈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支持我,可没想到,他们俩轮班劝我别犯傻。法医不是女孩子干的事,为了当法医放弃这么好的婚姻不值得。最后也逼我说:要当法医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真就不明白了,当法医到底招惹谁了,就这么大逆不道?
我特别生气,尤其对我爸妈,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也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拖着还没开箱行李离开了家。我一个人一边哭一边走,没多久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我流产了,当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没来得及高兴孩子就没了。这下倒让我打定了主意,离婚!前婆婆告诉我不给一分钱赡养费,让我净身出户,我连奔儿都没打就签上了名字,家也没再回去,直接到滨海当上了法医。”
“那你这房子是怎么回事?”
“我老公怪我不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一气之下也签了字。办完手续他就后悔了,跑来找我复合。其实我也后悔了,可又不愿意服软就没同意,他就给我买了这套房子,还有车,让我必须收下他心里才好过些。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啦!”
杨雪看着她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皱起鼻子撇了撇嘴,在心里骂了一句:你就装吧!然后又关切地问:“他后来找过你吗?”
“找过,还把我爸妈接到了滨海,说是照顾我,其实就是想让他们当说客。我跟你说啊,不提我爸妈还好,一提他们俩,我就想起当初他们把我逼得离家出走的事,怎么都过不去,就这样僵着,一直到现在。”
“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找其他女人?”
郝倩摇摇头,得意地说:“他上哪还能找得到像我这样智慧、美貌、气质俱佳的?”
“大姐,严重自恋会得神经病的!悠着点。”
“难道我不是这样的吗?”
“是、是、是,你就是个极品,连你那张刻薄的嘴也是极品。”
郝倩抓起个抱枕扔向杨雪,“再说我让你尝尝我的功夫也是极品。”
杨雪一把接住,“行了,投降了。”沉默了片刻又轻声说:“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再跟你爸妈计较了,毕竟他们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你看我,现在想听他们唠叨都没机会了,你就惜福吧!”说完她低下头,用手指顺着抱枕的花纹划来划去,故意做出轻松的状态。
郝倩本想再奚落几句,可看杨雪这个样子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而后开始认真品味话中的意思,竟然有些出神,随手拿起酒杯摇晃着,完全没注意到杯子已经空了。这些话如果从旁人嘴里说出,她根本不会在意,甚至可能嗤之以鼻。因为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跟父母有过争执,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谁都没有资格教训对方。可杨雪不一样,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虽然有爷爷陪着,但终归是隔代人,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家庭生活,也正因为如此才深知有父母在的好处,而自己也许就像她所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杨雪的提醒对郝倩的触动很大,她不得不反省自己的固执,父母让她选择婚姻,无非是希望她过上安逸的生活。而自己选择梦想,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这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的目标都是想让自己幸福,而分歧只在于对幸福的定义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太矫情也太自私了,完全没从父母的角度考虑问题,只关注而且放大了他们的束缚和唠叨,没去体会那份良苦用心。
杨雪等了半天郝倩也没还嘴,便抬起头,看她正在发呆,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决定趁热打铁给她制造一个化解心结的机会,便抓住她的胳膊摇晃着央求道:“倩倩,看在咱们多年的情份上,为了我、为了老杨,就跟你爸妈联系一下吧,请他们帮忙照顾几天琪琪,求你啦!”
郝倩被她一摇才发现晃的是个空杯子,赶紧搁在茶几上,甩开杨雪嗔怪道:“闹了半天,还是为了你们家那条破狗啊!”
杨雪登时横眉立目怒斥道:“破狗?它可是我爷爷的心肝宝贝,你竟然敢说破狗,是不是找打啊!”说着抓起抱枕就要往郝倩身上招呼。
郝倩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香狗!香狗!行了吧,真是的!”
杨雪放下抱枕,接着抱怨道:“让你照顾琪琪是看得起你,别不知道好歹。”
“哎呀,本事见长啊,还学会倒打一耙啦!都是卫青教的吧?”
杨雪眉毛一挑,不屑地说:“跟他有毛关系!”
郝倩噗哧一笑,“我问你,对那个教授到底有好感没有?”
“他,怎么说呢,反正不讨厌。”杨雪回答完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马上不耐烦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心里有人了,怎么还提他。”
郝倩又扔了个抱枕,“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杨雪马上扔了回去,“那你就是个疯子!”两个人对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郝倩突然想到了卫青的话。还真如他所说,自己的秘密一有机会就向杨雪坦白了,那杨雪会不会也像他说的那样心里装着天大的事呢?于是她试探道:“你心里有没有过不去的坎?”
杨雪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却敲起了小鼓,难道自己的难言之隐被她看穿了?这件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只要别人提出一点质疑,她都会首先想到自己怕刀的致命缺陷败露了,然后做一番斗争要不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其实她何尝不愿打开心扉,卸掉这副沉重的枷锁。可是由此产生的后果是她无法接受的,那样不仅刑警的生涯就此结束,连查明爸爸遇害的真相也不可能了。跟这份责任和使命相比,自己承受的压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每次斗争的结果都一样——打死也不能说。之后她还会用足以掩盖心虚的强硬回复提出质疑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她眼珠一错避开郝倩凌厉的目光,而后底气十足地说:“哪有,有的话还能不跟你说?”
要不是郝倩早有准备又观察入微,根本发现不了她毫厘间的变化,就因为杨雪这一细微的举动让郝倩证实了卫青的推测,不免担心起来。可是看她这架势今天肯定是问不出结果了,只好就此作罢。不过也绝不能听之任之,只是必须和卫青商量以后再做打算。她打定主意就起身朝卧室走去,“行了傻子,睡觉吧!”
“是、疯子,你也睡吧!”杨雪站起来准备去洗漱,突然又问:“琪琪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