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这世上最悲催的角色,就因为它是猎物最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必须冒着生命危险被迫去引诱猎物落入圈套,随时可能被吞噬,就算有幸逃过一劫也逃不过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它注定是个牺牲品,这就是它的宿命。因为对于设套者而言,它的生命无关紧要。杨雪用了这个词,并非把卫青看作诱饵,而是在指责自己的冷酷和无情,她看着窗外那一朵挡在太阳前面的云彩,尽管它的形状很美、颜色很白,但跟铺天盖地、丑陋而阴险的乌云没什么区别,带来的都是晦暗,就像她为了抓住红先生而利用卫青,即使目的再崇高,手段也是卑鄙的。
大齐皱着眉头问杨雪,“你是说教授?”
小米摇头质疑道:“这恐怕不行吧,红先生又不是想跟教授决斗,告诉他教授在咱们手里也没用呀!”
杨雪收回目光,看着小米问道:“你觉得红先生最怕什么?”
小米抿着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杨雪说:“他最怕对手没了。”
大齐疑惑且较真地问:“是对手没了,还是没有对手?”
“对手没了。”
大齐更加疑惑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杨雪解释道:“卫青提出三天之约的时候说的很明白,如果找不出红先生他就自行了断,红先生不仅答应了,还多给了两天时间。”
小米插嘴道:“哼!他肯定没安好心。”
“当然,卫青说红先生这么做不过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有那两天的宽限,只要过了第三天他一定会再次出手伤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不给卫青自行了断的机会。”
大齐哦了一声,“他怕教授自杀。”
“我觉得他害怕的应该是卫青丧失斗志。”杨雪顿了一下,“如果我告诉卫思铭,卫青崩溃了,并且企图自杀,你们想他会不会来?”
大齐点了点头,“既然红先生不想轻易放过教授,不管卫思铭是不是红先生,即便作为同伙他也一定会来。”
小米补充道:“作为兄弟他更该来。”
“还有一个问题,”大齐竖起食指问杨雪,“刚才我看教授的情绪是不太好,可要说他崩溃还企图自杀一点也不像,卫思铭来了一眼就能识破,他可以找出n个理由离开,或者干脆连教授一块带走,咱们怎么稳住他?”
杨雪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卫青一直认为霍亮亮所遭受的不幸,甚至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他,尤其知道那个是他的亲兄弟以后整个人都变了。说实话,我真的怀疑他会自杀,不然也不会让李晨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我觉得大齐想多了,比对的是指纹又不是DNA,分分钟的事,等他醒过味儿来也走不了了。”说完小米叹了口气,“唉!真是一场人间悲剧!”
大齐也默默地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杨雪看了一眼快嘴刘,见他还是愁眉不展,就对大齐和小米说:“既然你们认同我的想法,咱们就讨论一下细节吧,先说说怎么取指纹?”
小米立刻说:“不管他是开车还是打车,门把手上总会留下指纹吧,等他一离开咱们马上提取指纹。”
杨雪嗯了一声,“这算是一个方案,但不能全指望在这上头。”
小米接着说:“还有咱们办公室的门把手。”
“这也算一个,如果这两种方案都失败呢?”
“不能搞拿杯子递水之类的。”小米抿上嘴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大齐。
大齐托着下巴望着天花板不停地念叨,“指纹,指纹,除了杯子、门把手之类的还有那些物体表面可以留下指纹?”
“物体表面!”杨雪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指纹不光能留在物体表面,皮肤上也可以!”她立刻给刑科长打了个电话,结果是令人振奋的,手上分泌的油脂和汗液可以在皮肤表面留下印记,只是活体的皮肤也会分泌同样的物质,保存条件不如尸体,但坚持一个小时还是可以的。杨雪立刻做出安排,“小米,你负责车。”
小米答应道:“没问题!”
杨雪看向大齐,“你负责门,我是最后一关,等卫思铭来了我就主动和他握手,把他领到接待室后就去技侦科。我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小米点头道:“这回他肯定藏不住了!不过,”她转头看了看快嘴刘,“最关键的一步怎么办?”
杨雪知道这时候催促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她望着快嘴刘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有头绪了吗?”
快嘴刘摇了摇头,“每个比特币都是同一个方程组的特解,其实就是一组代码,持有者手里有的只是一个私有密钥和一个公开密钥,除了交易双方谁都追索不到,所以,所以你根本无法知道哪个人手里有比特币。”
杨雪顿了一下,接着问:“那些密钥一般都在哪呢?”
快嘴刘眉毛一挑,“你问到点子上了!那就是个数据包,可能在电脑里,也可能在其他存储设备里。”
“也就是说,这些数据包就是证据。”
“Bingo!所以,敢不敢赌一把?”快嘴刘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杨雪。
杨雪咬着下嘴唇眯起眼睛盯着快嘴刘,片刻之后恨恨地说:“好啊!敢情刚才你愁眉苦脸的都是装的,是不是就等着给我下套呢!”
快嘴刘立刻摆手解释道:“不敢,不敢。说实话,追查比特币太难了,我也想开个先河,但能力确实有限,费多少功夫最后也是白搭,倒不如趁早放弃。再者说咱们只不过提前一步去取证而已,而且一头羊是赶,两头羊也是放,除了找数据包,顺带着也查一下聊天记录,红先生和袁玉衡、还有魏德明可都是通过网络联系的,万一找到记录,证据不就锁定了吗,你说是不是?”见杨雪还在犹豫,他又接着说:“这个险值得冒,而且我保证做的滴水不漏,除了咱们几个谁都不知道,怎么样?”
杨雪抿起嘴托着下巴想了想,快嘴刘说的没错,既然这么肯定卫思铭就是霍亮亮,同时也是红先生,冒一次险又如何,就算违规也比让他跑了强,至于处分只要人抓到了什么都不是事儿。杨雪狠了狠心,“行,就照你说的办!”随即转向小米,“指纹的事儿你不用管了,给快嘴刘打掩护。”然后她又向快嘴刘叮嘱道:“事儿我扛了,要是没结果咱们俩都没好日子过。”
快嘴刘大咧咧地说:“放心吧,我早想好了,红先生那么谨慎,能定罪的东西肯定不放在身上,十有八九在他家里。我跟技侦那边借个探测仪,只要是电子设备甭管他藏哪绝对一网打尽。至于聊天记录吗,只要电脑没格式化,保证挖出来!”
“好,行动!”杨雪干脆地下了命令。
卫思铭接到杨雪的电话立刻驱车赶到了市局。技侦科的小林和另一个同事等他跑进大楼马上走到车子跟前,经过一番观察连工具箱都没有打开,因为不光车门和拉手没有指纹,车内的档把和方向盘也套着布套,触摸屏以及可能用手指操作的地方更是干干净净,小林随即向杨雪通报了情况,第一套方案宣告失败。
执行第二套方案的大齐躲在大厅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卫思铭,发现他是用食指关节按下电梯按钮的,动作既熟练又自然,可见不留指纹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到了3队门口,卫思铭敲了两下门就用虎口压下把手顺势将门推开,“杨队!”
大齐也随后跟了进来,冲杨雪微微摇了摇头。
杨雪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愁容地看着卫思铭,快步迎上前去急切地抓住他没来得及插进裤兜的右手,双手紧紧握住,嘴上说:“卫大哥,你可来了,赶紧劝劝卫青吧!”然后就拉着他去了接待室。到了门口,杨雪放开卫思铭,望着双手抱头窝在沙发里的卫青说:“我是没办法了,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好把你叫来了。”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你先跟他聊聊,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过来。”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卫思铭在门口伫立了片刻,稳住心神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倚在窗台边上的李晨见到卫思铭立刻站直身子冲他点了下头。卫思铭也点头回礼,然后就走到卫青身边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关切地问:“有什么想不开的?”
卫青迟钝地抬起了头,看到卫思铭他的眼圈又湿润了,“哥!”
卫思铭在卫青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坐在他旁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卫青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把头埋在了双手之间。
这时,李晨解释道:“教授认为一直在幕后操纵的霍亮亮是你们的亲兄弟,而且觉得他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如果当初不是他出卖了霍亮亮,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无辜丧命,他是在自责。”
卫思铭听李晨讲完也低下了头。沉默良久,他歪头看着卫青,脸上带着笑,像在讥讽,又像是嘲笑,“知道吗,你这个样子不仅愚蠢而且懦弱。我,我不想说看不起你,但你确实让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卫思铭犹豫着抬起了手,伴随着一声叹息在卫青的脊背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然而,就在碰到脊背的一刹那,他感觉卫青的身体像痉挛一样颤抖了一下,他立刻不安地把手缩了回来。
“是吗?”声音从低处传出来,语气也很扎实,但蕴含着一股敌意。
卫思铭和李晨都被这低沉的声音震撼到了,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卫青身上。
卫青慢慢挺直腰板,扬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是一声冷笑,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他顺势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皮低垂像是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没想到你离我这么近。”他微微转头,轻蔑地看着像只乌龟一样扭曲着身体、向自己投出诧异目光的卫思铭,“我真该为你喝彩,你居然可以隐藏的这么深!说实话,我不是没怀疑过你,但你的行为言语真是,无懈可击!”
此时卫思铭也挺直了腰身往一旁挪了挪,侧身看着卫青,眼中仍是疑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卫青又是一声冷笑,“哼!别装了,卫思铭、霍亮亮还有红先生,我的亲哥!是该坦诚相见的时候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卫思铭坚持着他的疑惑。
“怎么,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就不原意接受吗?别忘了你是个赌徒,愿赌就得服输!”卫青像头饥饿的猛兽贪婪地望着即将成为盛宴的猎物,他往前探着身子,闭上眼嗅了嗅,“你紧张吗?不应该呀,哦,是生气,接下来应该是愤怒。”他再次靠在沙发上,面向前方意味深长地说:“古龙水再浓也掩盖不住人体恶臭的分泌物。”顿了一下,他不管不顾地问:“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更恨的应该是卫鸿铭,为什么不对他下手,反而偏要揪着我不放?”
卫思铭果然像卫青说的那样不淡定了,他的呼吸渐渐加快,而且越来越粗重,不过很快又平静如常了。卫青说的没错,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他想要的,而且是不应该出现的,至少不是他推演出来的任何一个,出乎意料却最为刺激,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赌徒他真的可以接受,因为真正的赌徒是不计后果的,更不会反悔和耍赖,输了就是输了。卫思铭也靠在沙发上,跟卫青并排坐着目视前方,就如兄弟间交心一样平缓地说道:“这是两个问题。先说卫鸿铭吧,你知道他最怕什么吗?”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他还是我爸那会儿,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对我妈的嫌弃,嫌弃到我妈做什么他都看不惯,不是甩脸子就是冷嘲热讽。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农村人太不讲卫生了!’卫生?哼!卫生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比能让他有尊严的活着更重要吗?要不是他,我妈怎么会未婚先孕?我姥爷又怎么会同意接纳他做女婿?他对我妈死缠烂打的时候怎么不嫌我妈不讲卫生?所以说,他是个要多自私有多自私的人。可就算这样,我妈还是对他唯命是从,还说:‘你爸是城里人,跟咱们不一样,讲究些也正常。’我很清楚,尽管知道卫鸿铭的心思,我妈也宁可相信这是唯一的原因。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裤裆里除了屎就是尿,整天臭烘烘的,比圈里的猪还脏!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连自己也嫌弃。”
“看来是我错了,你还是爱他的,而且感情很深。”卫青突然转头望着卫思铭,“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迁怒于我呢?”
卫思铭也望着卫青,眼中尽是诧异,“迁怒?你真是这么想的?”他转回头看着前方,“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小偷,最无耻、最卑微的小偷,可你却偷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父爱,也偷走了我的生活,临了还毁了我的后半辈子。我是不是该恨你呢?”
卫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冲着前方说:“有个词叫咎由自取,用在你身上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哈!现在就开始炫耀胜利了,是不是早了点?”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事实就是卫鸿铭因为有了你就不要我了。
刚到滨海那会儿,我去找过他,结果吗,你应该想的到,因为不想重提过去,所以他斩断了和过去有关的一切,那时他在心里就已经死了。可是,当你一口咬定我杀了人,我多希望卫鸿铭对我还有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不会不假思索就相信了你。”
“可那天晚上他还是放你走了。”
“那是因为你晕倒了,他急着去医院。不过我也这么想过,所以就躲在住处看警察会不会找上门。”
“想证实他会不会出卖你?”
“是啊,就像你说的,我是个赌徒,天生的,结果输得很惨。”
“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卫思铭沉默了片刻,“客观的说也不全是。要不是我,那个警察也许不会死,而我害死的那个人居然比亲生父亲还关心我,你说,我不应该接受惩罚吗?”
“既然你是心甘情愿的,干嘛还跟我过不去?”
卫青的问题卫思铭听得很清楚,但并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像在积蓄力量,当脸色变得青紫,他突然跳了起来,面向卫青质问道:“到底是我跟你过不去,还是你跟我过不去?”
卫青扬起头,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这话从哪说起?”
“哈!”卫思铭扭动了一下脖颈,继续怒视着卫青,“千万别说那个红先生跟你没关系,否则我真会瞧不起你的,你做过什么非得让我说吗?”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卫青先是一愣,然后眼神变得迷离,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慢慢扭曲,突然,他双手抱住头用力往身后的靠背上撞,歇斯底里地像中邪了一样。
卫思铭见状先是冷笑,然后大笑,继而狂笑,笑到流出眼泪,笑到上气不接下气,他用手点指卫青,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大齐冲到卫青跟前时,他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