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伤心太久,因为,塔娜公主回来了。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停在山脚下的那天,天空飘下了立春以来第一场濛濛细雨。
扎巴德牵着拉姆的手,身后侍女随从站了一大片撑着雨布守候着。早在三天前就传来消息,说塔娜公主经过这一番劫难大病了一场,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好起来。所有人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揣测着那昔日骄傲的公主如今到底怎样了?
车马刚刚停稳,平措第一个跃下了马背来到扎巴德跟前。见到拉姆此时已盛装打扮站在扎巴德身边,再加上一路行来,关于古格王大婚的消息早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这粗莽高大的汉子略显疲惫黯淡的脸上浮出一丝喜气。
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末将拜见国王陛下,拜见王后娘娘,未能及时赶回恭祝陛下新婚,末将罪该万死!”
扎巴德礼节性的笑了笑,躬下身子虚扶了一把,“爱卿不必拘礼……”
说着,他四下望去,心中不禁疑窦重重。自己那妹妹的性子,扎巴德是再了解不过的,之前的哪一次回朝省亲,她不是第一个欢呼着蹦下马车,怎的这一次竟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兰慧呢?怎不见她下车?”
平措一个怔愣,刚刚还无限喜气的脸上此时明显变得极度不安起来,吞吞吐吐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拉姆比较眼尖,就在扎巴德和平措说话的间隙,她猛然发现不远处那一顶华丽的马车上,车帘子忽而晃动了一下,里面影影绰绰的有身影在动来动去,却莫名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扎西,你看……”
拉姆唤着,轻轻拽了拽男人的衣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扎巴德也发现了端倪,朝着那辆马车大踏步走了过去。
“啊……”
还没等完全靠近,马车内便猛地传出一阵凄厉的尖叫,那嗓门儿是如此的刺耳,穿透阴沉的雨幕冲入耳朵,听起来格外瘆人。
胆子向来不算大的拉姆被这一嗓子嚎得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车帘内突然滚出一个脏兮兮的人影来。
众人皆愣住了,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
那个人影从车中滚落之后,跌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蜷缩着身子颤抖着,口中还一个劲儿的哇哇乱叫,看起来似乎受了什么惊吓。
待终于定下神来看清那人的相貌,拉姆再次被惊得张口结舌。
“塔……塔娜公主?你……”
没错,那滚落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塔娜兰慧。只是时隔几个月不见,曾经那个骄傲美丽的公主此时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高贵的气息,那个曾把自己踩在脚下羞辱折磨的女子,怎竟沦落到这般地步?甚至,比起当初被仓央王妃囚禁的时候还要狼狈。若是没有见过她之前的模样,现在就算有人告诉自己她是个乞丐,拉姆恐怕也会选择相信。
思索间,地上的人早已滚得满身泥泞,她依然在不停嚎叫着,脏兮兮的脸上溢满惊恐无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扎巴德终于开口了,惊怔了半天过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暴怒。这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让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似乎是感觉到扎巴德濒临爆发的火气,拉姆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怕这本不是好脾气的男人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扎西,你别激动,听平措将军慢慢说啊。”
扎巴德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拉姆,又转头看了一眼仍在地上翻滚的塔娜兰慧,遂无奈的蹙紧剑眉道,“格丹。”
格丹忙小跑着走上来,“陛下有何吩咐?”
“先送王后回夏宫休息。”
“扎西……”拉姆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唤着,水眸中有些难过,亦有些黯然,“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赶我走?塔娜公主现在的状态,也需要个女人在旁边照应啊。”
扎巴德深深望了拉姆一眼,紧紧抓住拉姆的手握在掌心里,“拉姆,你现在也还病着呢,昨晚才刚退了烧,不宜太操劳。”
“可是扎西……”
“听话!”
没等拉姆把话说完,扎巴德刻意将神色一凛,压低嗓音嗔道,“乖乖的回夏宫等我,不然我要生气了,怎的?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拉姆心下好生难过,却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命令”与“恐吓”,嘟着小嘴儿垂下眼眸,任凭格丹搀扶着自己朝夏宫折回。隐约间,她并不难感受到他垂询关切的目光在身后紧紧相随。
……
其实,与其说是回去等候,倒不如说是一种煎熬。坐在夏宫大厅中的柚木雕花圆凳上,人却早已是魂不守舍。
“娘娘。”许久,格丹唤了一声,将一个白玉茶盘端到了拉姆跟前放下,“这是今年春天刚刚采摘的雪茶,娘娘尝尝吧。”
雪茶,这是拉姆从小到大最喜欢喝的,这本不是藏地的茶叶,尤其在阿里这样荒蛮的地方几乎是见不到雪茶的踪迹的。寻常百姓家喝的都是清一色的酥油奶茶,也只有每年春天赶集的时候,偶尔碰上一两个云南来的商人,才能从他们手里买到。记得以前自己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与阿爸阿妈生活在香孜,每年春天,阿爸都会花很多钱买上一斤给自己解解馋,虽然少,却也足够拉姆回味很长时间。哪儿像现在在王宫,随时都有使者进贡,随时都能喝到新鲜的。
然而,如今的拉姆却再也没了当初做女孩儿时候那般品茶的心境,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失去了太多,纵然贵为王后,可曾经的闲情与优雅亦回不来了。喝茶,反倒成了只为解渴而做的形式。
轻轻端起金镶玉的茶盏,掀开盖子闭目闻了闻,勾唇浅浅道,“这茶味道可真香啊,还有这茶盏,也都是中原使者进贡的吧?”
格丹眨了眨眼,面带笑容,“是呀,娘娘猜的一点没错,我们古格的金银器具虽说很有名,可金镶玉,也只有中原才能有这般出色的做工呢。这套茶具是几日前大明王朝的使者来与我朝交好,赠送给陛下的,陛下惦记着娘娘,就让奴婢拿到夏宫来了。”
拉姆呵呵笑了笑,美丽的水眸中明暗闪烁,“扎西是很心疼我,可他到底,还是有避讳我的地方……”
“娘娘说的可是塔娜公主这件事?”
格丹很机灵,一下子就洞悉了拉姆的心。见拉姆已仰头喝下了杯中的茶水,小丫头又连忙给满满添上。
“依奴婢看,娘娘是多心了,毕竟娘娘的身体也不好,陛下是不舍得让您太操劳,才不让您留下的。”
拉姆黯然的一笑,垂首缓缓嗫嚅着,“可我宁愿累一些,也想和他在一处啊。我是他的妻子了,有什么事不能同他一起分担呢?”
“……”
格丹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索性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在旁边,时不时的添上一两杯茶。
直到深夜,扎巴德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夏宫,拉姆却早已俯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件淡粉色的披风,愈发衬托了她的娇小俏美。
“怎的不服侍王后到床上睡?”扎巴德冷冷的皱着眉头,低声朝格丹询问。
格丹慌忙福了福身子,“奴婢该死,只是,娘娘执意要等着陛下回来……”
扎巴德神色间依旧冷冷的,只是在望向拉姆的时候,眼底才闪出一缕暖色。挥了挥手,示意格丹褪下。
轻轻走过去,将拉姆抱了起来。这女人此刻是睡熟了,任凭扎巴德抱着她放到了床上也没有醒过来。
拉过被子替她盖上,而扎巴德自己也很快除了衣服,一同钻进了被窝。
拉姆被扎巴德紧紧搂在怀里,胸口炙热的温度让她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扎西,你回来了?”
扎巴德望着她,温存的笑着,“是,回来了。”
停了一会儿,又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让你等久了呗。”扎巴德用手指轻刮了一下拉姆的鼻尖儿。
拉姆故作不快的别过头去,“你还说,人家根本都不想搭理你了。”
说着,拉姆欲转过身去,却被扎巴德一把抓住裹进怀里。
“好了我的女人,别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本王尽量早些回来陪你就是。”
拉姆偎在男人怀里,语气幽幽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生气你回来晚了,人家是气你不信任我。”
扎巴德一怔,怏怏道,“怎的这样说?我何时不信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