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公主病得那样重,你却非要让我先回来。你不准我跟着你一起安置她,可是因为当初公主欺负过我,你担心我报复她?她是你妹妹,你自是格外疼她,连我这个妻子,也要处处防备呢!”
“你怎能这样想?!”扎巴德说着缓缓松开了抱着拉姆的手,低下头看着她,脸色早已是铁青一片,“什么担心报复?什么处处防备?我赤扎西扎巴德娶了你,自然是把你当成我今生今世最亲近的人,我疼你,爱你,哪一样不是为你着想?你大病初愈,我是不想让你太累,送你回来的时候一个劲儿的跟你解释,我认为,你该明白我的心意,可你……”
拉姆乍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是真的动气了,不禁有些害怕的抿紧嘴唇,怯生生拽了他的大手低喃道,“扎西,扎西你别生气嘛,我错了,我说错了,你别气了好不好嘛……”
扎巴德脸色稍稍缓了缓,却依然紧绷着没有说话。
拉姆见状,委屈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双眸微红的凝着他,道,“你是不肯原谅我了?那怎样才能让你不生气呢?那……你……你打我好了……”
心里却是偷笑,她似乎看得出,扎巴德根本就不舍得真的责怪自己,无论他有多么生气,只要自己一撒娇,他立刻就没来脾气。尽管拉姆并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人,可对着他发嗲扮柔弱,似乎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本能。自从失去了阿爸阿妈,拉姆就明白,撒娇这档子事儿,自己早没了享受的资格,更何况现在自己是一个国家的王后,平日在人前,她永远得做出一副高贵的模样,也只有在扎巴德面前,她才能尽情的做回那个娇气的小女孩儿。
果然,扎巴德很快笑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眸子转了转,痴痴地望着拉姆好半天,复又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你这小傻瓜,以后不准再这样气我。”
“好了嘛,人家再也不会就是了。”拉姆嘟着小嘴儿低眉敛笑,小鸟依人的将头偎进他怀里。
扎巴德俯下身子,在她脸蛋儿上印下好不温柔的一吻。
“扎西,白天是怎么回事儿?塔娜公主到底怎么了?”拉姆惴惴的询问。
扎巴德却顿了一下,好半天都没再作声。
白天的情形不断闪在脑海里,想来那公主定是病得不轻。其实,问一问也不过是心中好奇罢了,拉姆原本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她知道扎巴德向来疼爱塔娜兰慧这个妹妹,她的病情大概算是个伤心事儿了,既然是伤心事,又怎么会轻易示人呢?
想到这些,拉姆歉然的笑了笑,抱紧了他的手臂闭了眼睛准备找一找睡意。时间静默半晌,熏香的味道逐渐淡去……正当拉姆以为扎巴德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耳畔却再次传来他浑厚磁性的嗓音,“兰慧她……她疯了……”
……
他的声音很小,朦朦胧胧的介于半明半寐,半睡半醒之间,可饶是如此,拉姆在他这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也多少听清了个大概。
静静地靠在扎巴德怀里,又是一夜无眠。大概是近几日生病睡了太多,终于退了热,再加上中药补品的作用,人居然显得愈发精神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听到了许多不为自己所知的陈年旧事。
原来,塔娜兰慧那曾经桀骜狠毒的性子并非天生如此,很多年前,她只不过是先王云赞拉杰最宠爱的小女儿,与寻常人家受宠的孩子一样,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尽管她的生母仓央王妃并不待见她,先王也因为国事繁忙没什么时间分心陪她,可扎巴德这个哥哥从小是非常疼爱她的,而塔娜兰慧也自然非常依赖她这个哥哥,她说她最崇拜的就是哥哥可以随父王上战场,保家卫国。
那个时候,她从不可能去折磨宫女,在旁人看来,她是一个比活菩萨都要善良的小公主,每当扎巴德练武的时候,她都会追在身后煞有介事的提醒哥哥不要划伤了周围的牛羊、花草……她平时最喜欢做的,是为每一只受伤的战马涂药,看到哪只羊儿生病死去,她会伤心地泪水连连,几天都吃不香睡不下。然而,这所有的良善,所有的美好,皆在塔娜兰慧十四岁那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年,牙龙觉卧国十万大军侵扰古格边境。因为刚刚结束了与泥婆罗以及拉达克的两场恶战,古格的兵力已经严重受损,再加上那一年偏偏又虫害泛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父王忍痛采纳了仓央王妃三番五次的觐言,那就是让他最小的女儿塔娜兰慧作为和平的使者,和亲嫁给牙龙觉卧国国王格桑兰德。
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更何况那格桑兰德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头子,小公主心里自然是一百万个不愿意。撒娇哭闹,寻死觅活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可没有人能去倾听她的苦楚。在先王云赞拉杰的心中,他自是舍不得女儿这么小却嫁给一个老头儿的,可他是一国之君,他不止有家庭,他的身后更有十几万黎民百姓需要他保护,家国天下,孰重孰轻?自古以来谁又能两全呢?
扎巴德心疼这个小妹妹,他跪在枫海楼外七天七夜求先王收回成命,跪得一双膝盖乌青肿胀,甚至到最后被烈日炙烤得昏迷过去,先王却依然不为所动。最后一天,扎巴德不顾护卫随从的阻拦,一路跪着闯进议事厅,结果被云赞拉杰请出大棍狠狠打了一百棍,直打得皮开肉绽,之后被关进凌云宫禁足一月。
从那时起,小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谁让我是侧妃的女儿!小姑娘心里有哀伤、有怨恨,可没有人能明白她心中的哀伤怨恨究竟是什么。在旁人看来,那牙龙觉卧国的国军虽说年纪大的可以做她的父亲,可牙龙觉卧四面环山,风景秀丽,人们世世代代以冶炼制陶为生,纵然比不上古格的富饶可也算淳朴安逸。更何况嫁过去是做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就算她留在古格做公主,也不过是招个驸马平凡度日,怎能及的上王妃的威仪?可也只有扎巴德明白,他的妹妹,其实是有了心上人的。
十四五岁,那正是春心浮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普通的牧民百姓家,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大概老早就站在山头等着年轻英俊的阿哥给她们唱酸溜溜的小调儿了,定情的绣花腰带,怕是也送了不止一条。然而塔娜兰慧是公主,她不能够这样随随便便与人私定终身,平日就算她多看贵族小伙儿两眼都要被母妃训斥不害臊的。可是,那个名叫杰布的情郎阿哥,还是在她的心里偷偷扎下了根儿。
杰布是来自康巴一个头人家的儿子,那一年,十二岁的杰布第一次跟随他的昆巴家族来到古格参加当时的一个佛事活动,在国王云赞拉杰为他们举行的欢庆晚宴上,杰布认识了当时年仅八岁的塔纳兰慧。
那个时候,塔纳兰慧是个生性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客人面前表演。一支雁骨笛被她吹得宛若空谷鸟鸣般清脆悠扬。而大她四岁的杰布,当时已经出落得像一个小男子汉,骑马摔跤、弯弓射箭,任哪一样也不在话下。宴会还未结束,两个孩子早已成了要好的朋友。
那场佛事,规模宏大,整整持续了半年,杰布和他的家族就一直住在古格王城中,与公主塔纳兰慧时时刻刻形影不离。
孩童的时代,自然不明了男女之情,但半年的时光,却让两个孩子再也舍不得分开。到了佛事结束,昆巴家族离开古格那天,杰布竟说什么也不愿意上车,而小公主塔纳兰慧,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个不停。
最终,国王云赞拉杰为了不让最宠爱的小女儿伤心,以学习为由,将杰布留在了古格。这一个留下的圣命,似乎就注定了两个人的爱情!
从此以后,王城中、草原上、河谷边……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曾经有过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骑着马儿,纵情飞奔在广阔浩然的天地间,神山冈仁波钦、圣湖玛旁雍错,以及札不让城金黄的土林,甚至,是那明澈的蓝天上翱翔的雄鹰,都是他们最好的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