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原本毫无目的,可不知为何沿着窄窄的山路走着走着,却是上到了半山腰。
这整整一层的窑洞,看起来似乎都已很久没有人住了,前前后后生满了杂乱的荒草,足足有一人多高。
就在这些荒草的背后,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就连那半挂着的门闩都已经被蛀虫啃咬得不像样子。厚厚的蜘蛛网缠绕在虚掩的门缝间,看起来无比的诡异瘆人。
拉姆轻轻伸了伸手,犹豫了好久,却没有勇气去触碰这扇大门。还是扎巴德温存的嗓音提醒着她,“都到了家门口,推门进去吧。”
拉姆身子微微一怔,转过头泪汪汪的盯着他刚毅的俊颜,嗫嚅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家?”扎巴德笑望着她,一只手抚着下巴说道,“下午刚到香孜你不是就吵着让我陪你回家吗?这一路我都是跟着你走的……”
拉姆愣了下,想笑,然嗓子眼儿里却仿佛哽了个东西,酸酸涩涩的,甚是难受。
顿了顿,到底还是伸手推向了那扇木门。
“吱呀”一声响,本就虚掩的门扉洞开。黑漆漆的屋子里,迎面扑来阵阵寒气,顺带着,还夹杂着一股尘土的味道,那是毫无生机的陈旧气息。
纤柔的小手陡然一紧,扎巴德不知何时已牢牢拽住了拉姆,“别怕,我陪你一同进去。”
沉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很是好听,说着,还愈发握紧了她的手,一只胳膊顺势将她的肩膀环住。
摸索着来到桌边,寻到了那盏半年多未点过的酥油灯,里面居然还余下很多没用光的灯油。扎巴德从衣袋里掏出火石,点燃了灯捻,久未有过人气的屋子里,陡然变得亮堂起来,那昏黄的光芒,映着满是灰尘的桌椅床柜上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咳咳……”扎巴德用手捂着鼻子,轻轻咳了两声,道,“赶明儿叫两个侍女过来,将这屋子好好打扫打扫。”
话音刚刚落地,拉姆却独自从门后摸出一把长长的笤帚来。
“还是等天亮叫侍女来打扫吧,大不了我多叫几个人,不会很久的。”扎巴德说着急走了两步要来夺那把笤帚,仿佛担心他的女人累坏了。
拉姆此时却上来了倔脾气,小脸儿阴沉着说道,“这是我家,我要自己把它收拾干净,不需要别人。”
扎巴德看了她两眼,没答话,只是默默寻到门后,摸出了另一把笤帚。宽大的袖口向上一撸,哗啦哗啦扫起墙上的灰来……
拉姆怔怔的抬头望着他,真看不出来,这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国之君,干起活儿来居然也这般的不在话下,这干脆利落、身姿潇洒的模样,委实的让人越看越爱看。
回想着当初在坛城山的山洞里,他还升起篝火给自己煮粥烤肉吃,绝佳的厨艺,也完全不像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人。
这样一个优秀的好男人在跟前晃来晃去,竟生生的让心中原本的伤感少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温暖和幸福。
若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若阿爸阿妈没有因那场屠杀而死,想必,他也一定会是个深得岳父母喜爱的好女婿。
老天待自己总算是不薄。
自己这选男人的眼光啊,真是不错。
……
两个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偌大的一个窑洞不出一个时辰就被收拾得干干静静,那一屋子的蜘蛛网再寻不到踪影。
扎巴德放下笤帚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转头,拉姆已进了里屋,娇小瘦弱的身体静静地坐在一台织布机跟前,手中举着一块抹布轻柔的擦拭着挂在织布机上面的氆氇。一双清澈的大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忧郁。
“拉姆……”扎巴德唤了一声,抬腿也走了进去,“这是你的闺房吗?”
拉姆此时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垂着头并没有答话。扎巴德却早已走了过来,立在了她身后。
洁白的氆氇上,一只矫捷的雄鹰张开着蓝色的翅膀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中,看起来仿佛是活着的一般。
“这是你织的?!”扎巴德惊喜的望着氆氇上的鹰,漆黑的眸底是浓浓的讶然。
男人修长的指尖触摸到氆氇时,拉姆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回转头望了他两眼,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
“拉达克屠城之前,我正坐在这里摇着织布机,阿妈闯进来拉我逃跑的时候,还差鹰喙没有织好……一直到现在,我真没想到,还能再回来,再接着把它织完……”
拉姆说着,便重新哗哗的摇起了织布机,那“吱呀吱呀”的声音昭示着这台机器已经很沉旧了,似乎再多摇几下就要散了似的。
扎巴德默默在旁边伫立着,出神的看着那只雄鹰渐渐在她手下变得鲜活,心里隐隐泛起阵阵酸溜溜的滋味。
藏地的女儿,若不是心中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不会轻易织出雄鹰图案的。
突然忆起当初把拉姆送到紫云宫做婢女侍奉塔娜兰慧的那段时间,她似乎也绣了一条雄鹰图样的腰带,还因此被他那刁蛮的妹妹以有了野男人为罪名毒打了一番。
那个时候自己毫不犹豫的将那条绣花腰带扔进了火盆,烧得连半个渣渣都不剩,当时拉姆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是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涩然的唤了一声“拉姆”,轻轻将手按在她小巧的肩膀上,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还是将已经快咽回嗓子眼儿里的话问了出来,“你这只鹰,是给我织的吗?”
拉姆手抖了一下,停了下来,回过头深深望了男人两眼,美丽的水眸狡黠的眨了眨,一挥手紧紧抱住了他健硕的腰身。
“扎西,你不会是……又吃醋了吧?”
扎巴德干笑了两声,温存的理了理拉姆的长发,道,“你猜着了,还真有那么一点儿醋……当初,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误会,我又把你欺负的那么惨,这雄鹰你定是绣给你的索朗大哥的。”
话音还没落地,腰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男人“哎呀”一嗓子,倒抽了一口气。
“小坏蛋,你敢掐我!”
拉姆将脸埋在他怀里偷偷一笑,又连忙用手在刚刚被她掐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默了半晌,才道,“放心吧,无论是这氆氇上的雄鹰,还是当初紫云宫中绣花腰带上的雄鹰,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