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无眠,说是不怕那是假的,说是可以放下赵国的一切也无法做到,我想人生难的绝不是面对什么苦难,而是已经将一切看得透切,却怎么也无法按照透彻的那条路走下去,就像今夜李牧所说的每个字,有几分能成为现实,估计他自己酒醒后也会明白这一点。
虽然昨夜睡得不好,次日清晨我照样起得非常早,许是这些年已经养成习惯,又许是今日即将离开赵国。
刚叠好被子,阿姐却已经敲门而入,她今日也梳了个发髻,苍白的脸上上了些许胭脂后,气色也显得好些,只是步伐间仍是虚晃地厉害。
阿姐瞧了我一眼笑道:“看来是昨夜没睡好,也无碍,试想哪个新嫁娘出嫁时不会紧张呢?”
我冲阿姐笑了笑道:“若知道我成亲能让阿姐脸色如今日一般,我恐怕早就嫁人了,我看阿姐就是嫌我了。”
阿姐点了点我的额头,嗔怪道:“不知羞,虽说你嫁得远,一日两日到不了,可今日也要好好打扮一番。”
心里虽苦涩不已,但看着阿姐一脸喜悦,我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阿姐拿出许久没用的首饰盒,里面大多都是母后的遗物,样式虽已不时兴,但样样都是美妙绝伦,阿姐强撑着一边为我上妆,一边还嘱咐道:“你到别人家去,我想应该是比如今更自在些,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要忍耐化解,为人妇后,绵延子嗣,孝顺公婆都是应该,切不可自视甚高,但也不能太过妄自菲薄,最重要的是与你夫君,若他爱你七分,你便爱他七分;若他此时能爱你十分,你还他九分,永远都要留一分给自己,但若他只是敬他,你也同样敬他便好,这世上谁也不是谁永远的靠山,除了自己,对谁都不能托付全部希望,阿落,就算无娘家可依,无婆家可靠,你也要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阿……姐,我都知道,我会好好地……好好地把日子过好,过顺的。”我心下难受地紧,我只希望阿姐能再多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我在秦国拿到药引。
等我梳洗打扮好,门外的小太监已经来叫了,我最后再看了看住了许多年的小院子,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吧,不过只要阿姐能好好活着,只求赵王能看在我主动请缨去秦国的份上,只求他能再顾念一点与阿姐的父女之情。
因为时辰还早,收拾包裹与小太监离开小院的时候,外面空荡荡地,阿姐就一直在门口为我送行,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她还在那里站着,我没有回头望她,我怕我一旦回头,心里会更加不舍,等我走到圣池边的时候,李牧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小太监笑着唤了他声:“武安君。”
李牧微点头,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包裹,淡淡道:“走吧。”我没理他,只是将脑袋埋低,跟着他往前走去。
李牧缓缓开口道:“昨晚的事……。”话说了一半,我笑笑道:“昨晚是武安君喝醉了,我没在意的。”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武安君,对啊,他是整个赵国的李牧,是整个赵国的武安君啊,昨晚,他是醉得有多厉害,才会说那番话。
他顿了顿才道:“昨晚我所言无一句戏言,我会接你回家。”
我一惊,偷瞧了他一眼,确认他此刻没醉,他双眸望着前方,也许是习武的原因,步履间透露的都是杀伐之气,我想他不会明白我的,就像我也不明白他一样。
给秦国准备的财帛装了二十大车,由一千人押送,想来这一路该是安全的,城门口的将士们一个个忙着装车检查,李牧带着我走到马车前,向着旁边低头站立的侍女道:“黎姜。”
那侍女缓步走来,李牧与我道:“她叫黎姜,在秦王幼时在赵国为质时对他有过照拂,有她陪着你会好些。”
黎姜抬头对我笑了笑行礼道:“奴婢今后便跟随公主了。”一句话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谄媚讨好之意,也没有不屑,不由对这名叫黎姜的姑娘顿生好感。
我对着黎姜笑了笑道:“此去秦国劳累奔波,互相照应想是也不会孤单了。”
头一辆马车已经动了,就算再耽搁下去也还是要走的,虽然早已有心里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心里酸楚更甚。
李牧嘴唇动了动,但未言一语,我想大概是该说的已经说尽,而我也再没机会答复他一句。
宫里相熟的人已经一一在这几日告过别了,后宫的人是不能随意来宫城门口的,且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今日的宫城显得格外寂寥。
最后我再朝着赵宫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心中念道:“赵氏阿落,今日拜别故国,一愿母国千秋万代,二愿赵国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三愿阿姐,王兄平安康健,四愿李氏公子牧得偿所愿平战乱,留名青史,得一贤妻,携手白头。”
黎姜前来搀我起身,踩着木凳上了马车,那暗紫色的珠帘被掀开,我端坐于马车中,我想我该最后再做一件事,与李牧对视一眼,我灿烂一笑,语气也不甚恭敬道:“武安君昨日所说,我一字未信,其实不论今日是哪位公主前去秦国,武安君都会说那一番话,毕竟这赵宫得宠的公主,谁人不恋慕武安君呢?以真情减少怨怼,在绝望中给予希望,其实何必如此,我不同于她人,我自愿前去秦国,况且阿姐,王兄都在赵国,我自然会为赵国赴汤蹈火。”话语中还带了丝笑意,像极了第一次见他被他教训之后的模样。
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脸色惨白,却未反驳一语。我强忍着心中苦痛,又是一笑道:“不过,还是要谢武安君成全,还望武安君能平安喜乐,一生顺遂。”说完便放下了车帘。
马车中的我瑟瑟发抖,渐渐地感觉马车已经动了,李牧终究是没再说一句话。其实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什么要紧?我不能给他留一丝丝的期盼,不能给自己留一丝丝的希望。他已经背负了一个风雨飘摇中的赵国,从此我只能帮他分担,绝不能再给他增添烦恼了。
往后,我的一生都该在咸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