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音说着，不等旁人来抓她，就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自婉秋的袖口中抽出一封信笺。
信笺徐徐展开：“大家请看，这究竟是谁内外勾结，欺君罔上。”
婉秋挣扎了两下，从吴音手底挣脱了出去，扑到惠嫔脚下，向她求救道：“娘娘……”
可是把戏被当众拆穿，惠嫔总不能承认是自己授意的。此时，弃车保帅，就是最简单的做法了。
惠嫔气哼哼的叹了一声，一甩袖子，就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婉秋，亏得本宫信任你，才禀告陛下，带人过来搜查，真想不到，原来是贼喊捉贼……你有什么话，去跟慎刑司说吧。”
婉秋一个趔趄摔到泥地里，抬起头来望向钱公公。钱公公此时已被人放开，却也是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待惠嫔的身影远去之后，才哭出来一声：“婉秋，你糊涂呀！”
有慎刑司的人将婉秋从地上提起，拖着往外走去，婉秋扭着脖子往回道：“叔父，叔父救我……”
宫内最忌喧哗，能让她喊出来六个字，已经是慎刑司失职。这六个字之后，立刻就有人堵了她的嘴，往后宫拖去。
院子本就简陋，被踩踏得已有些狼藉，众人散去之后，吴音过去搀起了钱公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望着婉秋被拖走的一条长长的痕迹，良久，钱公公才拭了眼角的水迹：“婉秋这孩子，打小就比她的兄弟姐妹们聪明，无论家里有什么，她都得多得一份。唉，这进了宫，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处处想着高人一等……”
时至今日，钱公公也无能无力。无论是窃国，还是陷害别人窃国，都是一样的十恶不赦。
钱公公坐了一会，便蹒跚着离开了，脸上满是自责。
或许还在埋怨自己，没能保护好婉秋这个亲侄女吧。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他们两个从未对外说起，不过，这并不耽误大家在训教司的时候，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吴音又是久久无法平静，经此一闹，她大致已经明白，惠嫔，竟也是齐王那边的。
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惠嫔帮着齐王？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是跟陛下有仇？还是齐王答应给她做皇后？或者，她根本就是被人当了回枪使？
吴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直到第二天，听说了惠嫔娘家姓程，而就在昨天，安庆侯夫人程燕妮，进宫看过她的这位姑母。
难怪苏钰会走上这条道，原来都是因为这门好亲事。
再到宣政殿当值，永昌帝也并未多言，只是抬头看了一看，发现并未换人，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而后，就又埋头案牍。似乎昨日那一场闹剧，与他并无关系。
其实，也可说真的与他无关。可能在惠嫔向他诉说的时候，永昌帝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还可能，也是想借此机会，查一查事情是否属实。
总之，这位陛下对侍候他笔墨茶水的人不是漫不经心，视如草芥。就是心存怀疑，对谁都无法完全相信。
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和蔼，宽厚，不过是一张颇具智慧的人皮而已。若是当真以为那就是他的真面目，就上当了。
作为老板，倘若任由小老板娘对员工搜查怀疑，那可能会完全散架。
可是他不一样，他是天子，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无论怎么做，都不必对此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而他的身份，也无法容许他对窃国的嫌疑一笑而过。那样是很不责任的。
永昌帝安之若素，吴音也并未表现出反常，不曾失落，也没有更加小心翼翼，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这一天的折子并不比往常多，批阅起来却比平时里慢了许多，直到夜色深沉，更鼓沉沉，永昌帝才在林总管的劝说下回宫休息。
临走，突然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慕婵，周侍郎你已见过几回，依你之见，此人如何？”
难怪今日时常走神，原来是因为柔芙公主的事。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只见过周大人三面而已，对周大人为人如何，委实不好妄下定论。不过……奴婢从周大人谈吐间能听出来，周大人志存高远，似乎非池中之物。”
永昌帝听罢，眼皮跳了一跳：“并非池中之物？呵，这还真说对了，区区一个乡野莽夫，连书都没读过几天，竟胆敢觊觎公主。看来，朕太过纵容这些朝臣了……”
话落，人也拂袖而去，满屋子的人忙再度跪下恭送。
永昌帝虽未完全弄清楚她这个“非池中之物”说的是周世宏心存二志。不过好歹还算是清醒的，公主被禁足紫薇宫，不得踏出一步，周世宏连降三级，姜辽也挨了一顿臭骂。
只有吴音没受到任何处罚，大概，是对那天惠嫔搜查的补偿吧。
这些天受诏入宫的人很多，宣政殿里络绎不绝，都是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吴音明白，永昌帝的用意不在议事，对弈，吟诗作赋上，就是在为公主选驸马。
按这里的国情，公主早已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只不过永昌帝不舍，才将她留到了十六岁。果然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差点就留成了仇。
宫中设下了家宴，最终是选了长宁侯世子，魏小侯爷留下来赴宴。这番用意再明显不过。
人是皇帝选的，各宫妃嫔哪怕是为了讨好皇帝，也不得不对魏小侯爷交口称赞。何况这小侯爷也的确是风采斐然，才高八斗。
只有柔芙公主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姜辽则完全以妹妹的心意为准，也对人爱答不理的。
太子姜啸倒没有他那么妹控。至少宠是一回事，看着她非要往火坑里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姜辽不理人家，他只得打着圆场，一连敬了好几杯酒。
不知谁说了一句，魏小侯爷文采极佳，提出让他当场做诗一首。
这一提议，却彻底惹恼了柔芙公主，猛然从坐席上站起来，面前的桌子都差点给带翻：“什么酸诗，我才不要！”
说着，便几步行至主位，面对面的说道：“父皇，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直说了吧。除了周世宏，我谁也不嫁，死也不嫁！您不必再枉费心机……”
“啪！”
一声脆响，大厅里瞬间没了声息。
良久，才听到两行泪珠落到地上，柔芙公主捂着脸颊，无限委屈的哭道：“父皇……你打我……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打过我，如今……”
话未说完，柔芙公主已语不成声，转身跑了出去。
姜辽也站起来，好歹还施了个礼，才追了出去：“父皇，你太过分了！”
经此一闹，饭也吃不下去了，魏小侯爷识趣的告退，盈妃娘娘劝了两句，也都被永昌帝大喝着赶走，也没人敢再过来劝，纷纷领着宫女摆驾回宫。唯有姜啸，依旧在下首陪坐着。
待众人尽数散去，大厅中只剩冷清狼藉，才劝道：“父皇息怒，柔芙能有今日的任性，还不是都我们惯的吗。这选驸马的事情，还是先缓上一阵子吧。等她明白过来，会了解父皇您的苦心的。”
永昌帝余怒未消，不过对姜啸的话，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选驸马可以缓，不过周世宏，朕再也容他不得！这个人不知给柔芙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当众顶撞朕……”
姜啸平静的又说道：“可是父皇，周侍郎与柔芙互生爱慕，这并没什么错处。父皇将他连降三级，已经是极为不妥了。若再加严惩，似乎难以服众。”
永昌帝说道：“那就任由柔芙胡闹吗？我那日去看她，她为了那个乡野莽夫，竟让人搬了台织机在寝殿里……还说，若朕接受不了他，就让朕放她出宫去，她连公主都不要做了……”
姜啸叹道：“纺纱织布极为辛苦，柔芙自幼锦衣玉食，吃不了那些苦头的。但愿她这次，能像以前一样，过几天就不稀罕了吧。”
“唉，但愿如此吧。”
永昌帝说着将手臂一抬，林总管忙上前托住，将其搀了起来。
姜啸避席恭送道：“父皇，可否让慕婵姑娘稍作留步，儿臣有几句话想问她。”
永昌帝丢下一句：“问吧。”
永昌帝走后，大厅里更加冷清，姜啸也不再多留，带着吴音，慢慢的走到外面的园子里。
吴音见他在一丛丁香前停步，就施礼道：“太子殿下要问什么，奴婢洗耳恭听。”
姜啸回过头来，浅笑道：“慕婵姑娘是父皇身边的女官，不必对我多礼。我只是听闻，柔芙两次出宫，都是由姑娘陪着的，就想向姑娘打听一下，究竟柔芙，何以会遇见周侍郎呢？”
吴音跪地请罪：“殿下，是奴婢失职。是奴婢没能保护好公主，第一次出宫的时候，就与公主走散了……这才让居心叵测之人有机可乘。”
“哦？居心叵测？这么说，周侍郎与公主并非偶遇，而是他处心安排的了？”
“是，奴婢是这样认为的。公主虽深居后宫，平时却也不断于宣政殿走动，还有每年的大宴群臣，公主也都有露面。朝中人才济济，公主自然不会留意坐在末端的周大人，不过公主万众瞩目，若说周大人也不认识她，那便有些说不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