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籽浸泡了一夜，已变得饱满水灵。一大早，吴音就将它们洒了下去。然后，真正的“苦役”，才刚刚开始。
园子里没有灌溉设备，只东北角上有一口水井。平时做饭洗衣的水，都是从井中用轱辘汲上来的。
一时疏忽，菜种的太多了，委实后患无穷。想想今后每隔几天就要浇一次水，吴音顿觉阴云密布，前路一片黑暗。
正卖力的打水浇菜，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蹒跚的脚步声。方妈提着只篮子，走得气喘吁吁。
吴音连忙放下水桶，迎上去，接过篮子，乖巧的说道：“方妈，这么早，您去那里了？不是说，以后这跑腿儿的活儿，都交给我了吗？”
方妈在石凳上坐下，边擦着汗，边说：“我去青岩人开的商行里打油来着，他们卖的菜油又清香，又透亮，比咱们本国的好吃呢。怕你不认识路，我就自己去了。
谁知道，他们今天竟然打烊了，说什么他们青岩国的太子归天了，他们要歇业三天，为他们的国家祈福，为太子哀悼……唉！青岩国万里之遥，这些人背井离乡的，也真是不容易啊……”
方妈说着说着，便长吁短叹的，感慨起他人的命运来。
吴音从篮子里拿出油罐，打开闻了一闻，发现的确与前两日吃的不大一样。
又把菜拿出来，择洗着：“往后啊，您告诉我商行的名字和大概的方位，我会打听着去呢。”
方妈慈爱的看着她，赞了一声，又叹息起来：“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命太苦了……”
看到菜洗好了，也不肯多歇，便去厨房里忙活起来。吴音帮忙打着下手，方妈又吩咐道：“你去把顾玄那小子叫起来，这挑水劈柴的粗活，本都是他该做的。这小子偷懒成性，你千万不能跟他客气，只管使唤他。他若是不停，你只管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吴音笨拙的劈开几块木柴，用稻草引燃了，说道：“顾玄还小，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方妈道：“不小了，都十五了！”
十五，放到千年之后，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念完，还算是童工。
没办法时代不同，规则不同。尊重别人家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是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的基本素养。
吴音往灶膛里加了把柴，把锅烧热了，便听话的跑去主院，喊顾玄起来干活。
好不容易把顾玄拽了起来，往回走到一半，就被从前面赶过来的刘伯叫住：“吴音姑娘，门外来了个年轻人人，说是找你的，你赶紧去看看吧。”
吴音答应了一声，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往前院里走去。
柳临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像刚洗过的样子，乌黑如墨。安安稳稳的等在门口，见到她出来，便欢喜的凑过去。
吴音走下石阶：“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
柳临风抓住她的手，牵着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路旁的一座豪宅：“我想好了，我要开家酒楼，你帮我选选地方。这里怎么样？”
吴音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宅子修得这么富丽堂皇，一定花了不少心思，用来开酒楼的话成本太高，几年都不见得能回本。何况，这户人家非富既贵，就算你有意收购，人家也未必肯卖。”
柳临风深以为然，不经任何思考就接纳了她的意见，拉着她又走到下一家：“这家如何？”
“这家……”
宅院外面看起来古朴素雅，有一些纤巧的藤蔓从墙头垂下来。
吴音用力踮脚，依然看不到里面的布局，便干脆爬上路边的一棵大树，踩到横伸出来的一节树枝上，向墙里望去：“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如此别出心裁的景致，倘若用来开个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任意喧哗的酒楼，意境就全被破坏殆尽了。这么煞风景的事，风雅如你，一定不忍心做的吧？”
柳临风微微颔首，护着她从树上下来，又走了一家：“这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应该可以吧？”
吴音叹了口气，分析道：“这房子有些旧，人家做杂货店还可以，倘若做餐饮的话……布局很不合适。必须拆了重建。转让费，拆除费，材料费，人工费……算下来，也是一大笔钱。而且房子拆了再盖起来，至少得三四个月。再装修一下……到开张……大概就到明年了。”
一连看了十多家，只见几乎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着张财神非财神，门神非门神的劣质宣纸勾画的神像，却不知是何风俗。
半条街就这么过去，走到转弯处，柳临风几近崩溃的拉住她：“看了这么多，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不如，我们吃点东西再继续吧。”
吴音揉揉肚子，看到太阳已升得老高，说道：“好吧。”
转过横街，就近走到一家包子馆，偌大的店面，却冷冷清清的看不到几个人。仅有的五六个食客，也都是垂垂暮年，更增添了店里的荒凉萧条。楼梯上落了一层灰，想来二楼上，就更加没人了。
柳临风一看这光景，便知这里的包子味道不怎样，拉着吴音想换一家，却被她拽着，在一处还算干净的位子上坐下。
店里连个伙计都没有，只老掌柜一个人呆呆坐着，看到有人过来吃饭，方回了回神，用袖子抹了把脸，步履沉重的走过来，招呼道：“小店的包子有精肉馅的，萝卜馅的，青菜蘑菇馅的，还有饺子，豆花儿，和片儿汤，二位吃点什么？”
吴音说道：“三种包子拼成一盘，两碗豆花。”
“两位稍等，这就来。”
老掌柜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走进由一扇竹帘隔开的后厨，不多时，便端了食物出来，走到前面的那一桌放下。
这桌坐的是个老人家，见此情形，便提醒道：“老孙头，我都吃饱了，你怎么还给我上包子啊？新来的客人在那边呢……”
老人家许是有些耳背，讲话相当大声。
老掌柜诺诺的答应着，把包子放对了地方，又走回去，那老人家便掏出钱来结账。老掌柜算了三回，才终于算对了数。
老人家不胜悲哀，连连的摇着头，长叹道：“说起来，你比我小六岁呢，怎么我还没糊涂，你倒先糊涂了？”
老人家走后，老掌柜暂时闲了下来，又恢复了的之前魂游天外的神情。
吴音看着碗里饺子，又望着盘子里咬一口，是萝卜馅，再咬一个，还是萝卜馅，总之全是萝卜馅的包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柳临风眉眼皱成一团，艰难的咽下去一口包子，低声说道：“这馅料里……是什么都没放吧？”
没有辣椒油，吴音只好调了一小碟盐和醋放到他面前：“蘸着吃应该正好。”
柳临风无比失落的将包子放下，吃力的夹起一只饺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立刻脸色一变，吐了出来，捂着一口牙说道：“这饺子……怎么是沙子馅儿的……”
这时，又有一对老夫妻起身离开。老头儿去前面结账，老太太走到他们旁边，哀哀怨怨的说道：“你们不像是本地人，是新来的吧？难怪你们不知道，这老孙头的包子铺，本不是这样的……”
吴音请老太太坐下，倒了杯茶给她，老太太便打开了话匣子，细水长流的说道：“以前呀，这店里包子可是我们拂云县的一绝，又好吃，又便宜，排着队都不见得能吃到呢……”
吴音静静听着，等她说“后来”。
“后来啊，唉！自从上个月，店里的内当家过世之后，老孙头忽然就变了个人。包子做的乱七八糟，算账还经常出错，店里的伙计见他这样，便偷偷卷了他一笔钱，跑了个没影。如今除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就没人来了……”
吴音问道：“那他家里，没有别人了吗？怎么没人来帮他？”
“有啊，怎么没有？”
老太太道：“他有个儿子，早年入赘了女家，那也是个仁孝之家，如今要接他过去养老。可是这店……总不能一走了之，得把它盘出去啊……”
这包子馆半新不旧，只消粉刷一下，便可接手去做别的买卖。应该很抢手才是，怎么听老太太的意思，反而很难出手？难道……是座凶宅？
吴音一头雾水：“为什么？这店……没人肯要吗？”
“都想要！谁敢啊？”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我们城里有个叫潘大元的恶霸，听说老孙头的店要卖，后脚就过来了。老孙头也想卖的，可是他把价压的太低。带这七大间的楼，还带一处后院，才出价三十两，你说这不是明抢是什么？换做别处，卖给别人便是，可是在我们拂云县，谁敢跟那恶霸争啊？”
老头儿结了账，唤老太太回家。老太太便站起来，说了一句告辞的话，跟老头儿一起离开了包子馆。
不多时，店里便只剩下吴音这一桌客人。
吴音一挑下巴，提议道：“柳临风，就这家怎么样？”
“啊？”
柳临风差点惊掉下巴，倒不是怕那个闻所未闻的米胜金，而是：“可是这里距离县衙大门，有一千七百六十八步，太远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