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临风这一路，竟是数着走过来的？
吴音大跌眼镜：“柳临风你要做的是正经生意，离衙门那种地方太近，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公门里的人，最会白吃，白喝，不给钱，还赖账。你认栽不找他们要还好，若是找他们要，他们会想出各种办法来整治你。我们躲还来不及呢。”
柳临风静静的听她说完，才脉脉说道：“我不怕他们白吃白喝。我只是怕……离你太远。”
区区不到两千步，这都算是亵渎“远”这个字了。
吴音默了一默，有避重就轻的嫌隙，说道：“可是我怕，我怕他们白吃白喝，我不想你吃了哑巴亏还满不在乎，我也做不到那么大度。我会把自己气死的。”
“那好，我听你的。”
柳临风即刻拍板，找到发呆的老掌柜，先付了饭钱，又谈店铺的事。
老掌柜惊诧的望着他，并没有多少喜悦，而是将潘大元勾结官府，横行霸道，不许别人盘下包子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柳临风笑道：“我既然打算接手，自然就有对策应付，老伯只管开价。”
老掌柜又想卖，又为他担心：“你们年轻人不懂人情世故，这惹恼了潘大元，可没那么容易消停下来的。搞不好，小命都难保啊……”
柳临风完全不把老掌柜的话放在心上：“多少银子？我们今日就立下文书。”
老掌柜本就一心要卖，见他油盐不进，也不再坚持：“这店到你手中，也是天大的麻烦。就算你……两百六十两吧。”
柳临风回头望了望，见吴音冲他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
柳临风会意的一点头，转身张口说道：“三百两。可有笔墨？”
吴音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半是懊恼，半是欣慰的捏了捏眉心。毕竟有着十几辈子的代沟，不能指望他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手势，都能听懂看懂的。
一栋楼，一座院，单单只算占地面积，就已经将近六百平方，再加上二楼，加上后院里的矮房，尤其是那一架几十年才能长成的葡萄树……更是划算到家。四五百一平方的房子，一百八十线开外的乡村也不好找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打工族，一年的薪水通常也就四五两到十来两银子之间。物价对比又很奇怪，有些很精巧的手工，出奇的便宜，有些原材料反而贵得离谱，市场这个东西，总之很难说得清楚。
简单来讲，就是富人卖给穷人的东西很贵。穷人提供给富人的东西，包括劳力和手艺之类，还有穷人之间相互交易的，就很便宜。
老掌柜百感交集，叹了一声，从柜台后取出纸笔，片刻之间，便写成两份文书，做成了交易。
已经偷了小半天的闲，就算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县衙所在的街上，“咚咚”的响起闷雷的一阵鼓声。吴音走过去的时候，大堂门外已聚集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吴音身不由主的随着人群挤进去，见打鼓的是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正两手握着鼓锤，用力的敲打着，每一声下去，沿街住户的窗户纸都跟着发抖。
大概敲了十几下，才有两个衙差打着呵欠，从大门里侧的一排房子走出来，见到汉子，不胜其烦的驱赶道：“怎么又是你？走走走，别打搅了老爷清净……”
正要夺下鼓锤，刘伯慌忙从角门那边跑过来，拦住那凶神恶煞的衙差：“有人击鼓鸣冤，自是该升堂问案的，哪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快带这位相公进去，我去请大人过来。”
那衙差一脸不屑的站着不动，鼻孔朝天说道：“刘伯，您是初来乍到，不清楚咱们这里的情况。这泼皮就是吃饱了撑得，来衙门里找事的。严大人还在的时候，他就来过三五回了。说他的妹妹被人霸占了，可是他的妹妹，明明已经掉进河里淹死了。如今尸体都葬下去个一个多月了，还上哪儿再给她找个女儿去？
要我说，还是赶紧撵走，别打搅了大人看文书，也别耽误了兄弟们玩色子……”
“放肆！”
刘伯怒道：“这衙门是大人做主，还是你们说了算了？把人带去大堂，大人这就过来问案。”
衙差堵着一口气，其中一个跑去通知其他同伴，另一个用下巴一指，对这汉子说道：“走吧，大人要升堂了。”
刘伯行至前后院之间的门道，苏钰已换好了官服，自行赶了过来。
站班的衙役虽玩忽职守成性，见到自家大人，还是有几分忌惮。稀稀落落的快跑了几步，各自拿起靠在门边的水火棍，正了正衣冠，依着规矩站好。
主簿和师爷也收到消息，带着一身酒气，分开人群，匆匆赶过来。
汉子跪在堂下，拜了一拜，诉道：“小的田仓，家住拂云县下西河镇，以种桑养蚕为生。父母去得早，只留下我和阿妹田蜜儿相依为命。上个月初三，阿妹到城里来卖丝，却直到天黑都不曾回去。第二日我进城来找，才听说她是被潘大元给霸占了去。青天大老爷，要为小的做主啊！”
说完又是一拜，头磕到地。
潘大元。
才听说了这人的光辉事迹，就看到有人来告他的状，还真是有缘啊。吴音也不往后院去了，就在边上找了个不太挤的位置，且做一回吃瓜群众，兴致盎然的围观起来。
“大胆刁民！”
不待苏钰发话，主簿冯荣已拍案而起，抖擞着满嘴的花白胡子，怒斥道：“你信口胡说，污蔑潘大元，真是丧尽天良！来呀，把他拖出去重则四十大板，当街示众！”
“慢着！”
衙差领命上前，却被苏钰喝止：“冯主簿稍安勿躁，既然田仓状告潘大元霸占了田蜜儿，何不传潘大元过堂一问？孰是孰非，问明白之后，再做处置不迟。”
说罢，从案上拔出一支令签来，交给一个衙差，交代道：“传潘大元。”
那衙差捧了令签在手中，脚下却不曾移动，只是转头望着冯主簿，征求他的意见。
冯主簿整顿衣襟，自大堂一侧的书案后走出，行至苏钰跟前，俯下身来耳语道：“苏大人，这刁民随口一句胡话，便传唤潘大元过堂……实有不妥啊。”
苏钰坦然问道：“本官既身受皇命，当为一县之父母。有民诉冤，自当依大庆法度，秉公办理。不知冯主簿以为，有何不妥？”
“这……”
冯主簿一时语塞，侧目冲那领命的衙差使了个眼色，灰头土脸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那衙差得了冯主簿的示意，方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回来复命：“秉大人，潘大元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
苏钰脸色略沉了一沉，他这个人本来就无甚表情，这点细微的变化，相当的不易察觉：“可知他去了哪里？”
“这个……”
衙差吞吞吐吐，斜睨着眼睛，望向冯主簿。但听冯主簿轻咳了两声，衙差当即会意道：“听说他出了远门，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苏钰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堂前，垂手将田仓扶起：“既然被告不在，那今日只好暂时退堂了。田仓，你的案子本官接下了，一旦潘大元回城，定当穿他过来问话，以证事实黑白。”
田仓连连鞠躬：“多谢苏大人，多谢苏大人……”
本来满怀着热情，以为有热闹可看的街坊，见好戏尚未开场，便已收场。登时没了兴致，纷纷摇着头，三五成群的散去。
边走，边议论着。
“看这苏大人的架势，还以为能指望他，将那姓潘的恶霸惩治一番呢。如今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换了个新知县，我原本还打算着把姓潘的占我那两亩地要回来呢，幸好我没有强出头。否则……”
有人接话道：“轻则杖责，重责坐牢啊。知县虽然换了，可是这主簿，师爷，衙役，都还是原来的，这叫换汤不换药。不过……那田蜜儿究竟长得什么样？我听说潘大元虽然恶贯满盈，可是眼光那叫一个高啊，几房小妾一个个赛天仙似的，到底有没有霸占了她？”
之前那两人齐齐摇头：“这谁知道！”
人散得差不多了，吴音才往里走了几步。大堂里衙役退去，只冯主簿和师爷严鸿儒还在，围着苏钰说话。
冯主簿说道：“苏大人，之前您初来乍到，说水土不服，连接风宴都没去。如今已过了些时日，依下官所见……不如今晚，下官就在倚红楼里设下酒宴，还请大人千万要赏光。”
见苏钰不为所动，一旁的严师爷便帮腔道：“大人近来每日埋头案牍，克己奉公，实乃我等之表率。不过……倘若大人不拘一格，多多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再操劳起公务，必定会事半功倍，官运亨通啊。”
这几日苏钰所见，文书卷宗错漏百出，粮仓库房匪夷所思，征收账目更是一团乱麻。单从纸面上看，尚不知这拂云县的官场还能如何更烂。今日借这欺男霸女的案子一试，方晓得他堂堂一个知县，竟是完完全全被架空了起来。
苏钰一弯嘴角，眼神也柔缓下来，说道：“如此说来，今夜这宴席，是非去不可了。这往后的日子，本官还要仰仗两位，多多提点。”
这块榆木疙瘩终于上道，冯严二位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互相又吹捧寒暄了几句，便退下去安排。
